静寂世界,心灵牧场
没有什么比宁静更能触及世界的真实,触及心灵的本质。
早晨,一只鸟叫了,然后它划过一道弧形的声音,在视线之外消失。这时世界归于宁静。
若干月或若干年后,这只鸟会死去,就像一个婴儿,他哇哇啼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变成袅袅的轻烟或大地上的粉尘一样,回到他的来处。
他存在过,他消失过,他爱过,他死过,世界却仍按照它自己的节律运行。斗转星移,周而复始。
许多人来到这个世界,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发出形形色色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大,超出了人的感官可以把握的限度,但这“大音”最终却被证明是“希声”的;他的声音很小,薄如蝉翼,细若游丝,但其中可能蕴藏着无可言喻的压力和重量。
许多人来到这个世界,为了躲避别人的视线而将自己隐藏在城市的暗处。他长着一双孤独的眼,他惊恐地看着亮处一闪即逝的人流。但他离宁静依然很远,因为他的心灵已彻底被这个随声音滚动的世界攫住。
很多时候,很怀念小时候听到的蟋蟀的叫声。这种自然之音使夜具有轮廓,并显现出一种透亮的浓度。我相信,蟋蟀是天下最宁静的生物,因为它的叫声只属于黑夜,而且,它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从没想到要为躲藏在暗处的倾听者而鸣。
有时候,在无风的清晨,我想听一棵草的声音,听一片树叶的声音。我相信自己可以听到,那就是作为一切生命、一切生物存在底色的静。
若干年前,我听过秋天竹子的声音,细碎的竹针相互碰撞,好像要针针刺进人的心。也听过春天竹子的声音,它茁壮地拔节,像酒吧里开启香槟一样发出“叭叭”的脆响。
什么是静呢?
静不是沉默,因为沉默总是积聚着能量等待暴发。我看到过沉默者,他们的眼神从来没有沉默过。或者说,他们是要用肢体发出比声音还要强烈的声音。
静也不必然是无声,因为许多情况下,无声会成为一种手段,就像许多人总爱将自己藏在“灯火阑珊处”——自我遮蔽,其实是为了昭彰。
那么,静会是什么?是远方那个将自己叫作静的女孩吗?还是一个被无端拆开的“青”+“争”?显然都不是。那么,它会是什么?
是一个墨者吗?在古龙小说里,他们总是戴着草笠,站在雨声滴答的房檐下。
显然,静什么也不是。或者说,它只是一种虚无,一种对存在的否定。但是,当静否定了一切存在,我们自己也必然会在被否定之列。我们否定了自己,又如何去感知那无边的寂静?
也许,静只是一种召唤,一种指引。它构成了一切现实存在的反面,显现着人当下存在的一种致命的匮乏。而这种反面和匮乏,正代表了我们此时此地有所渴慕、有所追求。
数年前,读过一首弗洛斯特的小诗,好像名字叫《牧场》。诗中写道:
一切峰顶上
一片寂静
一切树梢
感觉不到
一丝微风
林中鸟群已沉默
稍等,片刻
你也将安静。
也许,应该给心灵寻找一块牧场吧!
那好像是在元朝,蒙古人占领了长安。他们不喜欢高门大屋,亭台楼阁,于是一把火烧了,然后等它们慢慢变成肥料,在一片废墟上长出青草。
他们的梦想,是将长安变成一片青绿的草原,然后挥着鞭子,在上面牧羊。
这就是蒙古人的气魄。我从没想过如何将北京城变成草原,甚至没想过有一天能赶着一群绵羊穿过城市的街头。但蒙古人不但想了,而且做了。
他们将许多文人心灵的牧场变成了现实的牧场。
2007。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