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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周煜端着酒杯，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抚琴的姜欲晚。他不懂琴，但他懂人。他能从这琴音中，听出一种与他认知中所有后宫女子都不同的东西。那不是争宠的媚态，不是哀怨的自怜，而是一种……独立于世俗纷扰之外的、纯净而强大的精神力量。

这琴音，仿佛在告诉他：我虽身处逆境，但我的灵魂，自有我的坚守和骄傲。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刻意讨好。我的价值，在于我本身。

这种认知，让周煜心中泛起一阵奇异的波澜。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身边人的奉承和畏惧，却从未有人，以这样一种平等（甚至略带居高临下）的精神姿态，与他对话。

琴音渐入高潮，并非激昂澎湃，而是一种内在力量的积蓄和勃发，如同蛰伏的潜龙，引而不发，却让人感受到其蕴含的惊人能量。最终，琴音在几个清越的泛音中缓缓收束，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终了，满场寂静。过了好几秒，才爆发出由衷的掌声和赞叹。

“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一位老翰林抚掌赞叹，“姜嫔娘娘琴艺超群，更难得是意境高远，令人心折！”

“是啊，闻此琴音，如饮醇酒，回味无穷！”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姜欲晚起身，微微躬身：“献丑了。”神色依旧平静，并无得意之色。

周煜放下酒杯，缓缓鼓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朕竟不知，你还有如此琴艺。这曲《幽兰》，甚合朕心。”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探究，“此曲意境孤高，不似寻常闺阁之音，你从何处习得？”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是在探究她的师承，也是在对她刚才展现出的“异常”心境进行追问。

姜欲晚心中早有准备，垂眸答道：“回陛下，此曲乃罪妾母亲生前所教。母亲曾说，琴为心音，不在技炫，而在意达。罪妾愚钝，多年来不过偶有感触，胡乱弹奏，今日斗胆献艺，让陛下见笑了。”

再次将源头引向已故的母亲苏清音，既合情合理，又增加了神秘感，还将自己的高超技艺轻描淡写地归功于“心境”和“母亲教诲”，而非刻意习练，显得更加自然脱俗。

周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道：“你母亲，倒是教了你不少东西。”语气莫测。

经此一曲，姜欲晚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彻底颠覆。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运气好、有点急智的“废后”，而是一个真正有才华、有内涵、且心性非同寻常的女子。这种认知上的转变，对她未来的处境，至关重要。

宴会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姜欲晚能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中，少了许多轻视和敌意，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和……忌惮。

宴会散后，周煜并未立刻让姜欲晚回去，而是示意她随自己到御花园走走。

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御花园中。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花径上，内侍远远跟着。

“今日之曲，让朕想起一个人。”周煜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飘忽。

姜欲晚心中微动，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朕的皇祖母，生前也极爱琴，尤善《幽兰》。”周煜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追忆，“她常说，帝王之心，当如幽兰，虽处高位，亦需保持清静，不为外物所染。”

姜欲晚适时地轻声道：“太皇太后睿智。”

周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月光下他的面容轮廓显得柔和了几分，但眼神依旧锐利：“姜晚，你觉得，朕做到了吗？”

这个问题，极其敏感，近乎交心。是在问她对他为君的评价？还是借琴喻人，在试探她的真心？

姜欲晚抬起眼，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奉承，只是平静而诚恳地回答：“陛下登基以来，肃清朝纲，安抚百姓，文治武功，有目共睹。帝王心术，罪妾不敢妄议。但罪妾以为，无论身处何位，能持守本心，明辨是非，便是难得。”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如幽兰”，而是肯定了周煜的政绩，并将“幽兰”的品格泛化为“持守本心”，既避开了直接评价皇帝的敏感，又暗合了琴曲的意境，显得不卑不亢，真诚而有见地。

周煜凝视着她，良久，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持守本心……说来容易，做来难啊。”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这深宫之中，诱惑太多，陷阱也太多。能保持本心者，寥寥无几。”

姜欲晚跟在他身后，默然不语。她知道，周煜这话，既是感慨，也是警告。

走到一处荷塘边，周煜望着水中月影，忽然又道：“王莽虽已伏法，但其党羽未尽，朝中暗流依旧。你近日……还需谨慎些。”

这是明确的提醒和保护。意味着经过今晚，周煜对她的信任和重视，又加深了一层。

“罪妾明白，谢陛下关怀。”姜欲晚轻声应道。

“回去吧。”周煜挥了挥手，“今日你也累了。”

“是，罪妾告退。”姜欲晚行礼，转身离去。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消失在花径尽头。

周煜独自站在荷塘边，望着那抹消失的背影，目光深邃难测。今晚的琴音，今晚的对话，都让他对这个女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也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她像一本永远翻不完的书，每一页都带着新的惊喜和……谜题。

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或许，将这个特别的女子留在身边，并非全然是政治权衡或好奇探究，也可能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