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过,南启嘉产子伤了精元,须好生调养。
所以这两个孩儿自出生以后,都是放在正宫,由殷昭亲自养着。
男孩儿还好,身强体壮,每日吃吃睡睡,无甚费心之处,这女孩儿却让他愁白了头,瘦得跟只猫儿似的,晚上就没睡过整觉。
凌互说,只要熬过了半岁,便好养得多。
言外之意,很难养到半岁。
殷昭不敢把凌互的话转述给南启嘉,自己硬扛着,扛不住的时候就守在殷沅的摇篮边上偷偷掉眼泪,见人来了,又把泪擦干。
南启嘉自己也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这般静静端详过眼前之人。
他正值壮年,风华正茂,姿容尚佳,唯那半白的头发与这张英伟的脸庞不甚和谐。
她的大师兄,怎的忽就沧桑成这般了啊?
南启嘉问道:“澈儿呢?”
殷昭微笑着答她:“那臭小子,吃饱就睡,雷打不醒,也是个没心没肺的!”
南启嘉瞄了眼案上的奏章:“还忙吗?”
“不、不忙,就是哄孩子时顺便看两眼。”殷昭赶紧将折子合上,胡乱收拾一番。
“怎么还不睡啊?”
南启嘉说:“睡不着。过来看看。”
“哦。”殷昭知趣地颔首,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去看澈儿吧,那小子睡得香,叫不醒……沅沅,等她醒了再看,她睡得浅。”
南启嘉坐在原处,并未随他起身。
她说:“我是来看你的。”
殷昭顿觉心跳骤停,眉心微蹙:“我?”
南启嘉摸出一叠锦帕,缓缓打开,呈出一枚褐色药丸递至他唇下:“你把这个吃了。”
殷昭无甚表情,问也不问,含住她夹在两指间的药丸,立时吞咽入喉。
南启嘉杏眼圆睁:“你问都不问就吃,不怕我给你下毒?”
殷昭兀自倒了杯水,将喉间的药丸彻底吞送入腹。
他痴痴地凝视她的双眸:“只要是你给的,哪怕是毒,我亦甘之如饴。”
“唉,t你真是……”南启嘉不知该如何说他。
殷昭笑问:“真是毒吗?若是的话,容我先写一份遗诏,我身故以后,让蒙纪和斯百年辅佐澈儿,还有这个,你帮我读给他们听。”
他从案角拿起一卷加盖了国玺印章的圣旨,南启嘉展开来看,是一条新的虞律。
凡虞国女子,皆不可外嫁;皇室子弟,若非两心相悦,亦不得和亲。
南启嘉苦笑道:“太明显了。人家会议论你,说你自己有了女儿,就舍不得她和亲,甚至不惜修改律法。”
“让他们说!”殷昭收好那圣旨,“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莫说修改律法,让我为她死我都愿意!”
南启嘉极少见他这副浑不吝的样子,被他气得发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自她一踏进此处,殷昭便觉出哪哪儿都不对,他着急忙慌地问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是担心沅沅吗?到底怎么了?”
南启嘉哭得说不了话。
他们的一辈子啊!
磕磕碰碰,吵吵闹闹。
说好的至死方休,眨眼间就到头了。
原来一辈子,这么短啊。
南启嘉踮起脚尖,环住殷昭的后颈,濡湿的泪水浸在他下巴上,又划过他喉结上那颗赤红的朱砂痣,在领襟处溅成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