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蒙责打了这么一趟,帝后双方都消了些气。
殷昭深吸一口气,在南启嘉身边坐下,喝了一口她没喝完的水,道:“师父和南恕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确是买通郭顺向肃太后进了谗言,说南家父子有通敌之嫌,不宜领兵打仗。”
虽早有准备,但听他亲口承认,南启嘉整个人都懵了。
南尚何等爱惜南家的世代清誉?他宁可把唯一的女儿嫁给废太子做妾,让深爱的发妻在自己眼前被逼自尽,也从未想过放弃皇室,背叛肃国。
构陷他通敌叛国,纵然免了他上阵厮杀,可于他而言,却远比将他千刀万剐还要煎熬。
“那么……”南启嘉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我父亲和哥哥去哪儿了?”
殷昭捏紧了手中的陶杯,骨节处泛出苍白。
“我不知道。探子说他们被关进了诏狱,等我们的人去救时,他们已经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南启嘉道:“好,我姑且信你,那李成谏叔父呢?小师兄呢?”
“我不知李严在哪儿,”殷昭放低了声调,道,“至于李成谏……他不肯降,死在战场上了。”
南启嘉闭上了眼,几滴泪随之滚落。
“是你……杀了他?”
殷昭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水杯,沉声道:“是。”
一股凉意直蹿而上,南启嘉整个身形猛然一震,大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那是看着她长大的叔父,亲如叔伯,如今惨死在她夫婿的剑下,她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
事已至此,索性一次问个明白。
“那位姑娘,是被你们抓回来的?”南启嘉问殷昭,“虞军一路烧杀抢掠,掳劫妇女,是也不是?”
殷昭倏然一惊,瞳色瞬间冷了下去,他愠道:“南启嘉!你在说什么?你把我们虞军当作什么了?你以为跟你们肃国那些鱼肉百姓的酒囊饭袋一样?!”
她怎么闹别扭,他都可以耐着性子哄,但她冤枉为他赴汤蹈火的将士,却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殷昭啊,你承认了吧?”南启嘉嗤笑道,“你从心底里就看不上肃国的将士,还说什么只要他们愿意受降,你一定会收入麾下,平等待之,绝无偏私,你这些鬼话,就只能拿来骗我罢了!”
她咳了几声,又道:“你还说过,会厚待我肃国百姓,这一路过来,那么多逃命的人,全都是因为你们的善待?你去西营看过吗?你知道埋在那里面的人是谁吗?是丝萝,她是被虞军糟践了,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你的意思是,她编了个谎言,拿命来诬陷你吗?”
丝萝?糟践?逃命的百姓?
殷昭脑仁一阵刺t痛,完全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但他结合南启嘉这两天对他态度的转变,大抵能猜到,她定是听了外人所言,对他心生猜忌,又不肯找他当面对质,憋在心里生了好久的闷气。
他知南启嘉此时火气正盛,听不进劝告,而他也疲累不已,不想再多作解释,便道:“既然你要这么认为,那你就按照你所相信的,慢慢想吧。”
他绕到她身后的床榻边上,取了属于他的那个枕头:“今晚我去阿责帐中睡,这里留给你。”
而直到他走出营帐那一刻,都没有同南启嘉提起过关于那场雪崩的事。
这还是他婚后第一次对她甩脸色。
南启嘉见他出去了,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却听得他在帐外对看守的士兵说:“看好娘娘,不准她单独出去……还有,她有些咳嗽,让军医过来看看。”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
殷昭嫌蒙责睡醒不好,静坐了半宿,无比怀念自家老婆的香暖被窝。
而南启嘉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铺开了肃国的地图,再往东八十里,就是肃国皇都郸城。
若丝萝所言不假,李严投入了慕容悉麾下,那么他们一定死守在皇城周围。
殷昭对郸城势在必得,而李成谏已死于殷昭之手,李严和慕容悉血性使然,绝不会受降,届时必有一场恶战。
南家父子生死不明,但不一定就已经遭遇不测,倘若他们还活着,必定会想尽办法回到郸城支援慕容悉,与虞军做最后的决战。
南启嘉太了解她的父亲,他这一生,就是死,也要死在郸城的城门之下。
为今之计,只有她在虞军之前就到达郸城,与他们会合。
南启嘉眼里容不得沙子,李成谏一死,她和殷昭断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等找到南家父子和李严,她就同他们一起归隐,离开这乱世深渊,从此不问世事。
然而皇帐外始终有人守着,想要偷逃出去可谓是难于登天,好在穆子卿白日里见帝后之间似有嫌隙,心中不安,在皇帐外徘徊了许久,想来劝他的娘娘几句。
穆子卿虽为内官,但毕竟是男子,不便夜半进入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的帐中,便唤了南启嘉出来,心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娘娘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总不会叫人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