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那些文书……”
“交给我。”
一阵夜风从半开的窗棂潜入,吹动了烛火。冯般若伸手护住摇曳的烛光,郗道严同时伸手去关窗。
“起风了。”他道。
“嗯。”她应。
烛火翕动,人影若何。灯芯渐渐短了,焰心微微发蓝,在将尽的时刻格外明亮地跳动了一下,映得人影也跟着轻轻一晃。最终,火光低伏下去,影子便沉入更深的黑暗里,只余一缕青烟,带着未尽的话语袅袅散去。
冯般若一大早又去了京畿守备营。
晨光熹微中,营门刚刚开启,守门的士卒还在打哈欠,却在见到她的瞬间立刻清醒,慌忙行礼。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中军大帐。
第86章四五十年那时我还是都曹典事家的小姐……
“将军,您昨日吩咐加紧清点甲胄库。现如今大部分都已厘清,只是玄字丙号库,按制应存有禁军制式明光铠三百副,但实际清点,不足百副,且多有残损。”
冯般若接过册子,目光一凝。禁军制式甲胄,管控极严,每一副都有编号,绝不容许如此大量的短缺和损毁。
“账目上如何记载?”她声音冷了下来。
“账目显示齐全,历年核查也均无异样。”赵贲额头见汗,“下官也是刚接手库务不久,此前皆是副将刘贽掌管。”
“刘贽现在何处?”
“回将军,刘副将三日前已经告假,他母亲亡故,要回乡丁忧。”
冯般若凝起眉头:“带我去玄字丙号库。”
库房内,果然如册上所记,空空荡荡,仅存的几十副铠甲也锈迹斑斑,连接处的皮绳都已糟烂。冯般若仔细检查了库房锁钥和墙壁,并无强行破坏的痕迹,又见货架空置,厚重积尘。冯般若心中疑虑更甚。
禁军制式甲胄管理森严,如此大量的亏空,绝非寻常贪墨或疏忽所能解释,且账目竟能多年天衣无缝?
“历年核查,是由谁负责?”
“回将军,是兵部武库清吏司会同营中录事一同核对。”
“最后一次全面核查是何时?”
“是去年秋狩前。”
冯般若不再询问,转而走近那些仅存的残甲。她拿起一副胸甲,入手沉重,锈迹斑斑,看似年代久远。但当她指尖用力擦过一片锈蚀处,底下露出的金属光泽却并非陈旧黯淡,反而像是新近打制的。
她心下一动,仔细检查甲片边缘的卷曲和铆接处。真正的老旧铠甲,磨损和锈蚀有其自然规律,尤其是受力点和连接处。而眼前这些铠甲,磨损痕迹分布得错落有致,而本该严重锈蚀的夹层深处,反而相对干净。
这不像是在库房中自然存放朽坏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故意做旧,用来充数的。若只是贪墨倒卖,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伪造现场?除非,有人既需要这些甲胄消失,又不能让账面和例行检查出问题。
谁能有如此能量,在兵部和京畿守备营同时运作,瞒天过海?谁能需要大量精良甲胄,却又不能见光?
冯般若越想越觉得后心冰凉。她转过头去看,只见赵贲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去。冯般若蹙眉看了他一阵,良久,她问:“赵将军,你在皇后手下多久了?”
“冯将军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她道,“只是试试你,没想到真的。”
赵贲立刻单膝跪地,低声道:“末将效忠皇后,至今已有十九年。”
十九年。
在冯般若来京畿守备营之前,主官乃是车骑将军陈伦,今岁已经六十开外,又在去年冬天突然称病请辞。而赵奎只是他的副手,陈伦是否是皇后的人,如今已经不得而知,而自赵奎上任,就已经被皇后捏在手里了。按照原本的时间线推断,十九年前,冯般若已经十一岁了。她母亲临海公主刚去世一年,而皇后竟然就已经开始筹谋布局,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打算从赵奎口中听到这个答案。
她转身而去,打马一路赶赴宫中。暑日的上京城燥热逼人,马蹄踩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暑气蒸得宫道泛起浮影,朱红宫墙像在火中灼烧。冯般若勒马立在凤鸣宫前的白玉阶下,守门女官刚要开口,就被她掷来的马鞭截住话头。
“皇后可在?”她问。
“娘娘此刻正在勤政殿伴驾。”女官道,“将军可有要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冯般若道,“那我进去等她。”
凤鸣宫里熏香浓郁,水榭边摆着未下完的棋局。冯般若在凤鸣宫前殿踱步,犀角宫灯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四年前,皇后安排了卫玦在这里等她,要把所有的过去都跟她和盘托出。冯般若不由地想,她今日进宫,皇后难道也猜到了吗,皇后又在这里为她准备了什么呢?
她指尖抚过多宝架,在碰到一尊观音像前顿住。那尊观音像是为白玉雕成,又未开光,在整架奇珍异宝前并不起眼,甚至显得平常普通。皇后怎么会将这样一尊观音造像摆在寝殿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