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冉离开学校的时候,还是热,却又没到最热的时候,白昼这样的长,跟头发一样,在风里不断吹长着,吹长着,竟然还没到最长的那一天。
几个世纪都过去了似的。
其实有同学约她吃晚饭,平时关系稀松,她总是独来独往,在人眼里像段神秘隐晦的故事,没头也没尾。许多同学一样的没头没尾,这所学校收了不少户籍不在本地的学生,打异乡来,又到他乡去。
约她的是男同学,哎,男同学,爱打篮球的身体,郁葱的黑发,虎虎的青春。这些她都不感兴趣,一眼望过去,看完了,白水一样的男同学。
她随便坐起公交,有段路开始围了半边,说是要修地铁,年底就能开通。令冉在这座城市住了好些年,实则困在十里寨和学校,世界仿佛就那么大。其实城市大得很,在北方算发展好的,欣欣向荣,一个时代正努力长着,高楼起来,道路起来,连十里寨的租户都越来越多,直到要拆迁。
时代不长,也轮不到十里寨拆房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后来又路过一处,要盖新楼盘,百业待兴的样子,但地上只有大沙堆,就在这新旧更迭的空隙里,沙堆上开着黄色的油菜花,分明不是油菜的时令,它居然开花,稀稀拉拉几株,抓紧开,开得紧迫,有巨大的危机感。
是判断错时令了吗?植物难道跟人一样,有犯错的时候?
铲车一过来,它们会被连根拔起,那也无所谓,生命来过了。
不晓得哪天再路过,就是打好的地基,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走来走去。令冉隔着玻璃,黄花几乎是一闪而过,命运却一目了然。
下了车,真是难受,夏天就是这样,下雨潮热,不下雨,地面干燥的像存着燃烧的欲望,烫的地气,直扑打裸露的小腿肚。
一路走,都有人看她几眼,这样的情形,大约从十三四岁开始便有,她那时就是大姑娘的模样。进了十里寨的街道,男人冲她吹口哨,不三不四的,她目不斜视,只觉得厌烦,倘若你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要凑上来,他们没有判断的能力,没有温柔,没有情意,只有动物的本能,当然不配得到爱,得到女人。
但藏在十里寨深处的房子里,性是很容易得到的。
他们把性和爱、女人混成一样东西。
令冉太熟悉这样的男人们,她要躲开,她觉得恶心,却不憎恨,她想到陈雪榆的脸、身上的味道,把口哨声隔绝掉了。
五奶奶做的凉面,人老了,脑子不浑,还能做饭,没什么大毛病,应当知足了,五奶奶现在就很知足。吃完饭,令冉洗刷过后,跟她说了会话。
“我这两天要搬走了,去一个亲戚家。”
五奶奶狐疑:“哪个亲戚家?”这是没听说过的。
令冉平静说:“远房亲戚,最近联系上了,您也不能一直住这儿,这段时间,我给您添麻烦了。”
五奶奶怀里抱着猫,猫咕噜噜的,不晓得在念什么经。
她一下一下顺猫脊背:“是那天送你来的人?”
令冉嗯一声。
五奶奶说:“看着怪年轻,他家里都有啥人?”
令冉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一大家人,暂时住着,等开学我就去念书了。”
五奶奶眼睛花了,心是不花的,她提醒令冉:“亲戚远了,又有年轻小伙子,你得长个心眼。”
令冉说:“我懂,会注意的。”
“还是不大稳妥,一大家人更不知人心里头怎么想,别是打钱的主意。”
“他家里有钱。”
“有钱也能打钱的主意,谁嫌钱多呢?”
“不要紧的,不是长住,我也不是小孩会分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