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甚至没有因此停顿分毫。颜芙与后方族人瞳孔骤缩——蔓月铃蛊催生时的痛楚锥心刺骨,常人早已倒地翻滚挣扎哀求,可这个人……竟然能依旧一声不吭地走着?
颜铃见状,心头同样大震,咬紧牙关,惊乱不堪地步步后退。
几秒之后,周观熄的身形终于顿住,再度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他抬手捂住了左肩下方。
又一枚蛊种骤然破裂,在距离心口不过几厘米的位置,肆意地窜升而起。鲜血喷涌而出,枝叶与茎杆从指缝间蔓延开来,花朵随之盛开,血珠在微微卷曲的花瓣边缘缀着。那是残酷而又令人惊叹的美丽。
颜铃终于无法抑制声线中的颤意:“……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你不想死,就立刻离开这里,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我的族人面前。”
冷汗沿着周观熄的额角滑落,海浪声变得遥远。
他的感官开始游离,却在几秒钟后捂住肩头,重新抬起腿,继续向前缓慢而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起来。
后方族人们彻底骇然,议论着“他疯了?”“他是想死在这里吗?”“他要是死在这里,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男人似乎全然感知不到疼痛,仿佛痛楚只是令他更清晰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种媒介——他只是继续向前走,想要抹去最后那段距离,一步一步来到颜铃面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生死疼痛都无所畏惧的人,却在看到颜铃脸上的神情时,选择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一滴泪正从男孩轻颤的眼眶滑落。
很轻,很细的一滴眼泪,从那双漂亮清润、如小鹿般的眼中滚落,像珍珠般划过脸颊,最后碎在脚下的浪花中,消融于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望着周观熄那绽开血与花的肩头,泪水一颗一颗地眼眶滚落,他哭得是那样伤心,像个闯下祸却无处躲藏的小动物,无措而恍惚地向后退着:“……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欺骗了他、伤害了他,却还要在此刻,在疼痛如潮的逼迫下,依然选择义无反顾地靠近?
为什么在知晓下蛊的全部计划,明白蛊能夺走他的命的情况下,仍会心甘情愿地将它吞入腹中?
为什么不能干脆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为什么不能……让他恨得再纯粹一点呢?
周观熄的唇微微动了动,胸前撕裂般的痛楚愈发剧烈,刚要开口,便被喉间翻涌的腥甜淹没。
为什么?因为即使是以牵制与伤害为意图的蛊,只要蛊在人在,他们便始终无法两清,难以分离。不论如何,那也是一种最无法斩断的羁绊,不是吗?
多么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呢?
——将我的一切乃至于生命都交予你的掌心。只是想在层层剥开由欺瞒包裹的外壳,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依旧愿意伸出手,去碰触下面那颗血淋淋的、不堪而残破的真心罢了。
颜铃似乎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个答案。
他睁大双眼,噙着泪水,颤抖着从牙缝之中挤出声音:“……你真卑鄙。”
风声起,铃声清脆。周观熄抬起头时,只见那泪流满面的少年转了身,发丝飞扬,衣袂翻飞,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去。
四肢终于还是彻底失了力气。周观熄捂住胸口,身形摇晃,半跪在海滩上。后方赶来的医护人员似乎在急切呼喊着什么,但此刻他能听见的,只有忽远忽近的浪声了。
鲜血迅疾而无声地从指缝溢出,落入沙中,周观熄却只是感到有些遗憾。他想,自己最终还是让他掉眼泪了。
作者有话说:
双喷泉情侣:指的是狠话放到一半开始呜呜爆发眼泪的咪,以及血流不止却执意想要靠近摸咪的人。
第55章与我无关
傍晚,海水被夜色浸染成浓稠的墨色,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内灯火通明。
幸好这次随周观熄同行的,是一支物资充足的医疗小队。领头人张宏半跪在床边,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周总,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太有限了,您胸口处的根茎碎片如果不彻底清理干净,一旦感染,后果真的——”
上一次周观熄在电影院掌心受的伤,便是张宏处理的,所以这次“摘花剖茎去根”的操作流程,他并不陌生。
只是这一次,创口的深度与位置堪称地狱级别风险极高。张宏声泪俱下,恨不得当场给周观熄磕头,恳求他立刻乘直升机离岛。
“先做包扎处理。”然而面前的人哪怕已经冷汗涔涔,却依旧不为所动,低哑开口。
“可是您必须——”
周观熄抬眸看了他一眼,张宏欲哭无泪,只能示意身旁的助手开始包扎。
他隐约看得出来,顶头上司和那个小岛男孩之间,有着他不懂也不该问的事——可追人归追人,先飞回去处理完伤口,再飞回来继续谈情说爱,难道就不行吗?
左胸处的蛊种根茎深扎入肌理,止血药物收效甚微,绷带刚缠上便被血水迅速浸透,只能不断地更换绷带,重新包扎。
张宏深知这样反复处理,剧疼并非常人能忍受的:“您若不愿回去,我单独飞回去取镇痛药物,您可以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