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担忧,衡生。这几乎是必然。王振川驻守铁壁城,非是陛下的棋子,而是我北境防线一个巨大的、已知的破绽。此人性情,绝无可能安分守己。他若不动,或可苟安一时;他若妄动…则必招大祸。”
她的话语如同在寒冷的初春空气中呵出了一口白雾,清晰而冰冷,为这场谈话,也为未来的局势,定下了一个极其不祥的基调。
两人都明白,真正的危机,或许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这枚已被埋下的、蠢蠢欲动的恶果。
陈伯君沉重地点了点头,冰云对王振川的判断与他心中的忧虑完全一致。
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文书上最后一个名字,也是此次调动中除他自己之外,唯一一个并非南宫月旧部或政敌的将领。
“还有此处,”
陈伯君的指尖移向“狼烟戍”守将的名字,
“卫乾,字元若。陛下钦点的今年武举状元。”
他的语气稍缓,但担忧之色未褪:
“此子我略有耳闻。家世相对清白,与京城各大派系瓜葛不深,是陛下着力想要培植的‘自己人’。年轻,有锐气,满腔忠君报国的热忱,据说弓马娴熟,兵策答对也极为出色,确是栋梁之材的坯子。”
冰云安静地听着,目光也落在那个名字上,眼神审慎。
“然而,”
陈伯君话锋一转,眉头再次锁紧,
“武举场上的状元,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统帅,终究是两回事。”
他的声音里带着过来人的沉重,
“狼烟戍虽非首要冲要,却也是直面北狄的前沿哨垒,情况瞬息万变。狄人狡诈,劫掠、骚扰、试探、设伏,无所不用其极。这些,都不是兵书策论能完全涵盖的。”
冰云缓缓接口,她的声音清冷,却一语道破关键:
“忠诚与热情,无法替代经验与直觉。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处理失当,一次针对性的欺骗未能识破,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被敌人利用,成为撬动整个防线的突破口。”
她微微抬起眼,看向陈伯君,
“陛下急于用人,将其置于此地,是磨砺,亦是极大的冒险。若无人从旁辅佐提点,只怕……”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只怕这满腔热血的状元郎,会用自己的稚嫩和挫折,让狼烟戍的将士和百姓付出惨重代价。
陈伯君长叹一声:
“是啊…元若年少,缺乏的正是这份在血火中淬炼出的沉稳和老辣。陛下将此重任交予他,是恩典,更是考验。只是这考验的代价,未必是他一人,甚至我北境所能轻易承受的。”
官署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南宫月被禁足,可靠的苏故州被远调南疆,留下的是一个已知的危险漏洞王振川,和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新将卫乾。
北境的防线,在皇帝看似平衡的布局下,实则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变数。
冰云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拇指上套着的那枚青玉韘,将目光彻底投向案上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个人的情绪都被收敛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军事分析。
“当务之急,非议京中是非。而是需立刻依据此新局,重判北狄动向。王振川处,需去函警示,然其人性情,恐难听谏。狼烟戍方向,需加派侦骑,密切关注,我军需预先拟定策应方案,以防不测……”
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的关键节点,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判断都斩钉截铁,带着久经沙场形成的果断。
陈伯君立刻被带入她的节奏,两人就着地图与文书,低声而高效地探讨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与南宫月共议军情的时刻。
官署外,初春的寒风吹过旗杆,发出猎猎声响。
屋内,炭火噼啪,一位沉稳的统帅与一位轮椅上的赞画,正基于对另一位被禁足将军的信任与昔日的未雨绸缪,在这山雨欲来的前夜,试图为这铁壁雄关寻找最稳固的支点。
冰云偶尔在移动手臂指向地图远端时,会不自觉地微微蹙眉,似在强忍膝上传来的不适,但那丝毫不影响她思维的敏锐与言辞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