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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变2（第1页）

申公豹官方背书的“虔信会”随之成立，其成员手持由国师亲自颁发的符节，在城中逡巡。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力，可随意闯入任何人家中，查验其祭坛的布置，审视供品的种类与数量。

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招致严厉的惩罚。供品摆放的角度稍有“不吉”，便可能被罚没半月口粮；祭坛擦拭得不够一尘不染，便会被指责“心意不诚”，需以加倍的钱财或劳役来弥补。这些“虔信会”的成员，原本也只是城中普通居民，如今却被赋予了审视邻里的权柄，人性的幽暗面在权力的微光下被迅速放大。他们穿着特制的、绣有特殊纹样的布巾，眼神变得挑剔而锐利，穿行在曾经熟悉的街巷里，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户的门帘。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日益收紧的罗网所捕获。总有一部分人，或因天生的审慎，或因对传统朴素的坚持，并未完全认可这一切。他们要么消极对待，在不得不参与时敷衍了事；要么，在私下里，直接表示出不参与的态度。

李玥寰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沉默的少数”。他们像散布在狂潮中的礁石，虽不显眼，却昭示着某种抵抗的可能。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这些人，在买卖交换的间隙，递过一个理解的眼神，或是一句不着边际、却暗含宽慰的寻常问候。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那些被主流排斥的角落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一场不期而至的天灾，成了打破僵局的催化剂。

连续数日的暴雨之后，城郊山体在一声沉闷的轰鸣中坍塌，浑浊的泥石流如同巨兽，冲入山脚下聚居的区域。哭喊声、求救声、房屋倒塌声瞬间撕裂了雨幕。灾祸发生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官府的救援和申公豹麾下的组织都未能第一时间做出有效反应。

混乱中，李玥寰几乎是本能地冲向了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她没有招呼任何人，但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泥泞，奋力试图搬开一根压住农舍的梁木时，一只有力的大手伸了过来。她抬头，看到的是那个曾消极对待祭拜的货郎。紧接着，卖陶罐的老汉也默不作声地加入了进来，用他摆弄陶器的手，徒劳却坚定地挖掘着泥浆。

仿佛某种信号，那些平日里或消极、或沉默的男男女女，从各自藏身的角落走了出来。他们没有呼喊口号，没有统一的指挥，只是凭借着人类最原始的互助本能，投入到这场与天灾争夺生命的搏斗中。有人拿来绳索和简陋的工具，有人自发组织起来传递消息、照顾伤员，有人默默地将自家仅存的干净食物和饮水分发给灾民。

这与“虔信会”成员初期表现出的慌乱与不知所措形成了鲜明对比。后者似乎更习惯于在既定的规则框架内行使权力，面对这种纯粹的、无序的灾难现场，他们的那套话语体系和巡查权柄，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

李玥寰在泥水中忙碌着，汗水、雨水和泥浆混在一起。她看着这些自发组织起来的“异类”，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认知语言学，也无力对抗申公豹那套精密的“心智技术”，但在生命遭受威胁的真实苦难面前，他们用最朴素的行动，证明了某种超越言语规范的人性力量。

这场泥石流，冲垮了房屋，也冲开了被“虔信”紧紧包裹的社会外壳，让底下潜藏的真实脉络：互助、勇气以及对生命本身的珍视。这些人类最珍贵之物，得以短暂地暴露出来。

李玥寰知道，这只是一个偶然的契机，远未到动摇申公豹根基的程度。权力与恐惧构筑的高墙依然坚固。但眼前这一幕，无疑是一颗火种。她小心地收集着这微弱的火光，在泥泞与混乱中，看到了未来某种可能的、反抗的起点。

她搀扶起一位惊魂未定的老妇，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城中那座巍峨神庙的方向。申公豹此刻，是否正站在高处，冷漠地俯瞰着这片混乱？这场天灾，对他而言，是计划外的麻烦，还是……另一个可以被利用的机会？

新的变数已经投入水中，涟漪正在扩散。但是，李玥寰显然小瞧了那来自神庙之中的、莫名的恶意。

灾难发生的次日，神庙颁布了新的谕示，由那些手持符节的“虔信会”成员在街头巷尾高声宣读。谕示的核心清晰而冷酷：

这场“地龙翻身”，乃是神明对城中“弥漫的怠惰与不诚”降下的警示。那些被泥石流摧毁的房舍，被特意指出，其主人多是近期“奉上心意”不足，或是在日常言行中流露出“杂念”之人。

这是人为塑造一条莫须有的因果链条，受灾，等于不诚。

与此同时，另一套说辞也在悄然流传，如同地下潜行的暗流。

传言里，那些在灾难中自发组织起来、奋力救援的“消极者”和“不参与者”，他们的行为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解读。他们的互助被描述为“沽名钓誉”，他们对邻舍的援手被扭曲成“收买人心，聚拢浊气”，他们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则被暗示为“试图以凡俗之举，僭越神明的权柄，干扰天罚的降临”。

“虔信会”的权力被进一步扩大和细化。他们开始推行“连坐清虔”制。若有一户被查出“心意不纯”，整条街巷的“圣烟”供应份额便会削减，直至该户“虔心改正”，或其彻底“迁出”，至于迁出的人家去往何处，在这个年代要如何生存，并没有人关心。这使得邻里间的相互监视，从自发的好奇，变成了利益攸关的必需。

你不仅要确保自己的祭坛无可指摘，还要时刻留意隔壁的动静，任何一丝不合规矩的烟火，都可能成为拖累大家的罪证。

集体的羞辱与迫害已经蔓延，不能再等了！每一刻的沉默，都是对这场无声暴行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