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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醒来之后（第1页）

杨戬猛然睁开双眼，剧烈的悸动自胸腔炸开。视野里，熟悉的房梁竟似在水中摇曳般模糊旋转，他不得不紧闭片刻，才勉强压下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仍残留在四肢百骸间的战栗一点点压下去，这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靠在了床头。

窗外，晨光正暖，金灿灿地铺满了窗棂，将屋内映得一片亮堂。今日分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鸟鸣清脆，一切都透着玉泉山清晨该有的宁静祥和。

可他却只觉得冷。

那股源自梦境深处的寒意，仿佛已浸入骨髓。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四肢沉甸甸的，双腿虚软得不听使唤，手臂也一阵阵地发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气力。

他身上寻不到半点伤痕，玄功运转也畅通无阻。可神魂深处残留的那份被灼热吞噬、被巨力碾碎的惊悸，却远比任何实质的伤痛更为清晰，也更为锥心。

他怔怔地坐在榻上，第一次感到，这间平日里用以静修安眠的居所，此刻竟空旷得让人心慌。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念头攫住了他——

立刻，马上——到有人的地方去！哪怕只是漫无目的地站着，或是做些毫无意义的琐事，哪怕是这样也好！

他走向水盆，掬起冰冷的清水拍在脸上，一遍又一遍。他拿起玉梳，将睡得有些散乱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好，戴上发冠，抚平中衣上每一道褶皱，再仔细披上外袍，系好腰带。

镜中映出的，依旧是那位仪容清俊、神色平静的杨戬。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表面上看来，一切如常。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副镇定自若的皮囊之下，某些东西已然失控。他的思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他能够完美地控制自己的动作，却无法控制那在脑海中疯狂叫嚣的回响。

此刻正是用朝食的时辰。杨戬推门而出，朝着饭堂的方向走去。早课尚未开始，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师门弟子们三两成群，步履轻快地结伴而行。见他经过，众人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执礼问候：“大师兄。”这一声声再寻常不过的称呼，此刻听在耳中，却让他那颗悬着的心渐渐落回了原处。让杨戬有了切切实实的，回到人间的安心感。

走了约莫半刻钟，饭堂那特有的喧嚣气息便扑面而来。弟子们排着队等待打饭，熟识的互相招呼着坐在一起，间或还传来为争抢一块糕点而起的笑闹声……这些曾经觉得有些嘈杂甚至烦扰的声响，此刻交织在耳边，以往让他觉得有些烦躁的氛围此刻却让他格外留恋，只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师尊玉鼎真人近日正在闭关。安排妥门内弟子的功课后，他这位大师兄便成了无人约束的存在。他缓步穿行其间，第一次如此用心地观察起师弟们的日常——那个总爱偷懒的小师弟正偷偷把不爱的青菜拨到旁人碗里；那对双胞胎又在为谁多吃了一个包子而争执不下；几个年长些的弟子则围坐一桌，低声讨论着早课要习练的法诀。

他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感受。一种奇妙的、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如同温润的泉水般悄然浸润着他的四肢百骸。原来，这些他曾以为平淡乃至琐碎的日常，细细品味之下，竟也蕴含着如此鲜活而温暖的生机。

日常琐碎的生活，其实也挺美好的。

他信步来到后山的池塘边，正瞧见几个年纪尚幼的小师弟围成一团，兴致勃勃地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些点心碎屑，专注地喂着石板缝间的蚂蚁。

这些孩子都还不满十岁，若论修行，确实为时过早。那些玄奥的法诀、艰深的道法，对他们而言如同天书，强行传授反倒成了揠苗助长。因此，平日里他们大多以嬉戏玩闹为主，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天地灵气的滋养。

杨戬并未上前打扰，只默然倚在池边一株老树下，静静地看着。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时而为蚂蚁搬动食物的路线惊呼，时而因某个同伴笨拙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笑声。那笑声纯粹而明亮，不掺丝毫杂质，在这静谧的山林间荡开浅浅的涟漪。

他就这样倚着树干，目光温和地追随着那些无拘无束的小小身影。他们追逐打闹，或是蹲在地上专注地探索着属于自己的微小世界，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未经雕琢的天真。这一刻，没有修行的压力，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最简单、最本真的快乐在静静流淌。

其中一个孩子喂完了手中的点心屑，拍拍小手想要站起来，却忽然歪了歪身子，奶声奶气地嚷道：“哎呀，我的腿在闹星星呢！一跳一跳的，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