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运渐渐恢复了自然:他们是为我好,怕你一到运城就把我给甩了。有了这一纸证明,你再想不要我可要费点儿事了,还得到法院里费一番口舌。
焦安国一脸严肃,上前扶住卓欣运的双肩,让她站好,而后自己后退三步,冲着自己的姑娘(哦,现在应该叫妻子了)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欣运大叫:你出什么洋相?
谢谢你!谢我什么?
没有你,这些手续我绝对拿不到手。我不懂,厂部的人也不会提醒我。更重要的是感谢你的大智大勇,当机立断,愿意跟我结婚。
欣运也不再笑,变得严肃了:但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这个证明只作为回运城上户口用,用完之后就放在我手里存个纪念,绝不可让父母知道这件事。万一你真的变心了,我也绝不会拿这张纸要挟你。
焦安国像宣誓一样举起右手:苍天在上,神灵在上,我焦安国和卓欣运自由恋爱,自愿结婚,我发誓要跟她双栖双飞,白头偕老。倘若我对她不忠,愿天打五雷轰……
开始卓欣运以为他在开玩笑,听他真的在起誓,脸一下子白了,赶紧拿掉他的手:誓可不能乱发呀!
谁说我是乱发?
好啦好啦,我们快去看最红吧!欣运把全部证明放回纸袋,装进自己的包里,纵身先坐到永久牌自行车的后架子上。焦安国没有马上骗腿儿上车,而是推着车走,欣运用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这样两个人说话更方便些他问:你去办手续的时候他们没有刁难你?
刁难倒谈不上,就是提的问题太多,你不听他们把话说完,就甭想拿到你要的证明信。
都是什么问题?
想好了没有,将来后悔不后悔,后悔可也回不来啦……全是这类的话,多着哪!
有没有说你傻的?
谁好意思当面说你傻呀?他们都说我胆子大,不知深浅就敢跟着人家往下跳。
你怎么说?
我给他们上了一课,我说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中条山一年大变四次,小变天天有。人也一样,身上的细胞每分每秒都在生生死死,活着就是变化,万物都是通过变化才能存在,只有变才是永远不变的。我如果待在矿上,看看我父亲就知道我自己这一辈子是什么样了。不知深浅地跟上一个坏小子跑到运城去,会发生什么事,打死我也想不出来。变化就是要有点儿风险,不冒险就会不敢动。天下并不只有一种生活方式,大家的标准也不一样。我自己喜欢冒险,你们干吗替我害怕呀?
太精彩了,他们还说什么?
他们都一个劲儿地叹气,为我惋惜。卓欣运忽然放粗嗓子,学着男人的腔调说:坏啦坏啦,一个挺好的丫头叫焦安国那小子给带坏啦!
她说完自己先笑起来,用手掌一拍安国的后肩:快骑上吧,太晚了到人家,要正赶上饭口可怪不好意思的。
从现在起我就算得了气管炎(妻管严)啦!焦安国说是说,左脚踩着车蹬子,推起车子快走几步,身子一纵,右脚往怀里一掏,越过大梁落到另一只车蹬子上,自行车居然不摇不晃地就提高了速度。他用一只手扶把,另一只手弯到后面拍拍欣运的腰,这是提醒她他有话要说:最近我发现你有一个了不起的优点,正好是我和爸爸妈妈身上所缺少的。
欣运的两手在抱着他的腰,只好用头磕磕他的背:别走神儿,好好骑车。
我说的是真的。焦安国还不想被打断:焦家的医术分两块,一块是临床诊断,一块是制药。我们回去后,父母想让我偏重学临床治病,让你掌握制药。有机会我会向父母建议,你的特长是外交,是跟人打交道,应该多参与医院的管理。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想想眼前怎么跟最红谈吧。
他们来到矿上的宿舍区,在最先盖起的一片平房里找到了王恩奎的家。正式的房子只有一间,将对面的小厨房改大变成一间小南房,在南房的窗户根底下用石棉瓦搭了个小棚子放炉子,权当厨房。王妈正做饭,见了他们一打招呼,王妈的大儿子从小南屋里走出来。焦安国自小的时候就叫他九哥,九哥便将他们让进大屋子。王恩奎在**躺着,看上去身体很虚弱,也急坐了起来。最红正趴在一张小炕桌上写作业。
屋子里光线灰暗,还有一种带着主人饮食习惯的味道。好像平时来串门的客人不多,主人现找凳子,现刷茶杯,这些都被焦安国止住了:我们坐不住,千万别忙乎。
他们两个挤着坐在床沿上。
王师傅和他的儿子都不怎么说话,话都叫王妈一个人说了。老人性格开通,上来先夸赞了一通焦安国和卓欣运,说他们多么般配,看着多么叫人眼馋……话题由焦家的人多么有本事一下子又转到命运对王家的不公正,又抱怨房子太旧太潮,害得两个老人的全身关节都不好。老的退了,小的又没有大本事,也甭指望矿上再给调换好一点的房子了。可没有好房子,九儿又怎么能谈得上恋爱呢?一环咬一环,一步赶一步,一步没赶上就会步步赶不上……
焦安国抓到一个插嘴的空儿赶紧顺势安慰说:别着急,九哥还年轻,找对象是没有问题的。
还年轻啊?他比你婵姐还大两岁呢!
没关系,现在提倡晚婚晚育。焦安国说完忽然又觉得不够真诚,赶忙再补上几句自嘲的话:王妈不能光看我们俩,我们俩是早婚早恋,违反了政策。
话虽这样说,可他心里也明白,在矿上像九哥这么大的人还没有对象的可数不出几个来了,会成为邻里以及同事们背后议论、取笑的对象。九哥模样长得不算难看,是他不找呢,还是找不上?为了不让他难堪,焦安国不敢在九哥的问题上再乱搭腔,就找个机会向王娘说明了来意:我们两个要辞职回家了,我父亲母亲嘱咐一定要告诉你二老一声,向你们辞行。
辞职?放着那么好的工作真的不要了?
焦安国原来以为他们多少会听到一点消息了,可从王师傅和王妈的神态上来看,他们真的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这个年头,敢双双辞职不干可是件大事,自建矿以来他们也许还是头一份儿。王九哥就在矿里上班,怎么可能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声呢?至少最红也会告诉他们……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庭,难道他们一家人聚在一块儿会相互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