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舫终于开口,语气依旧保守:“陛下,新种虽佳,终究未经大规模验证。皇庄试种自是稳妥,然其人来历,虽有言船难,亦需……嗯,其才可用,然则骤升高位,恐非稳妥。”他退而求其次,不再直接否定祥瑞,转而质疑提拔速度。
殿内的气氛微妙地平衡着。皇帝的目光在几人之间移动,显然心中已有决断。
最终,太宗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程启明,程林静。”
“臣(民女)在。”
“尔等献宝有功,历劫不易,其心可嘉。着即日起,于皇庄划地百亩,由程林静主持,程启明协理,进行更大规模试种,一应所需,由司农寺调拨。朕要亲眼看看,此物是否真如你等所言。”
“程启明既通度支,又晓农事,于白杨村亦证其能,擢升为户部度支司主事,仍兼皇庄及白杨村试验田事,专心农政与相关度支核算。”
“至于御史台所劾之事……”太宗目光扫过全场,“既为验证新种,情有可原,不再追究。然日后若再有此等关乎国本之物,当先行奏报,不得延误。”
“臣(民女)谢陛下隆恩!”
没有立刻封侯拜相,但“皇庄试种”意味着最高级别的认可与保护;“擢升主事”则赋予了陈启明更大的平台和权力。更重要的是,皇帝的“不再追究”,等于直接赦免了他们之前的“罪过”,并警告了背后的攻击者。
皇帝的决定,是一场精妙的制衡:
他认可了新作物的潜力,给了他们机会,但也将其置于自己的直接监控之下(皇庄)。
他提拔了陈启明,让其进入户部核心,既是用其才,或许也是想借他这把“快刀”,去搅动户部乃至军粮系统的沉疴。
他轻轻放过了“私匿祥瑞”的指控,既保全了有用之才,也未曾深究李舫一派的责任,维持了朝堂表面的平衡。
回到小院,冯纶已等候多时,他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恭喜二位!此番可谓因祸得福!”
“全赖冯孔目此前警示,与王御史仗义执言。”陈启明郑重行礼。
冯纶摆摆手,压低声音:“经此一役,二位已简在帝心。然则,真正的风浪,此刻才刚起。皇庄试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程主事新官上任,户部度支司……那滩水,可比之前深得多。孙侍郎等人,此刻怕是寝食难安了。”
果然,次日任命下达,度支司内一片诡异的寂静。钱有财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而陈启明在新的值房内,看着手下书吏们恭敬却疏离的眼神,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正式开始。
数日后,皇庄的试种有条不紊地展开,有司农寺的配合和林静的亲自指导,一切顺利。而陈启明在翻阅户部更高级别的文书档案时,一条关于“河北路转运使司奏请预支明年春衣钱帛”的寻常公文,引起了他的注意。时间、数额、与往年惯例的细微差别……种种线索,似乎与他之前发现的军粮账目疑点,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一张更大的贪墨网络,似乎正在迷雾中缓缓显露出其一角。
秋收的惊雷已然炸响,他们闯过了最危险的关口。但汴京的天空下,新的、更加错综复杂的棋局,才刚刚铺开。他们不再是棋子,却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盘大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角色。
皇城夜审的波澜,在汴京官场的表层之下缓缓扩散。封赏的旨意言犹在耳,真正的考验却已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