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深山,晨雾缭绕,鸟鸣清越。
李承昀是在一阵清雅的檀香和温暖的阳光中醒来的。他睁开眼,有瞬间的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却洁净的竹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素色薄被。环顾四周,是昨夜见过的茅屋陈设,一桌一椅,墙上挂着那幅“放下”的字。
记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溯——他因诡异的梦魇和那枚青花玉佩来到此地,寻求一位名为慧寂的法师帮助,然后……然后他似乎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境,具体内容却模糊不清,只残留一种心悸后的疲惫与……奇异的平静。
对,平静。那种萦绕在他心头数月,如同附骨之疽的悲伤和焦虑,竟然消散了大半。虽然精神仍有些倦怠,但那种被无形之物扼住喉咙的感觉消失了。
他坐起身,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以丝绸包裹的青花玉佩,正安稳地贴放在内衣口袋里,触手温润,不再有之前那种引动心绪的诡异波动。
“施主醒了。”清冷平静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李承昀抬头,见慧寂法师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素菜走了进来。晨光中的僧人,依旧是一身灰布僧袍,面容清俊,眼神深邃如古井,但李承昀似乎隐约觉得,这双眼睛比昨日初见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种深藏的、克制的……温柔?
“大师。”李承昀连忙起身,恭敬行礼,“昨夜……多谢大师相助。”他虽然记不清具体过程,但确信是这位慧寂法师化解了他的困扰。
“施主不必多礼。”慧寂将粥菜放在桌上,语气平和,“困扰施主的梦魇,根源已暂时封印。日后当可安眠。”
“封印?”李承昀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词。
慧寂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淡然道:“世间执念,皆由心起。贫僧以佛法暂时安抚了那依附于玉佩上的残念,使其不再侵扰施主心神。但因果未消,施主与这玉佩的牵连,并未彻底断绝。”
李承昀似懂非懂,但能摆脱夜夜惊梦,已是万幸。他感激道:“无论如何,承昀感激不尽。大师若有任何需求,李家在上海滩尚有些许能力……”
“贫僧方外之人,无需这些。”慧寂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施主用完斋饭,便请回吧。尘世纷扰,自有施主该行的路。”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送客之意,李承昀虽有心再多问些关于玉佩的来历,但见对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强求。他默默坐下,开始用饭。简单的清粥小菜,却带着山间特有的清甜,让他因长途跋涉和昨日梦境而亏空的身体,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意。
用罢早饭,李承昀再次郑重向慧寂道谢,并将一张名帖放在桌上:“大师日后若有用得着承昀的地方,可凭此帖到上海李氏商行寻我。”
慧寂看了一眼名帖,未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
李承昀收拾好行装,最后看了一眼那枚被他重新收好的玉佩,心中虽仍有谜团,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的轻松。他转身,走出了这座隐藏在深山竹林中的院落。
在他身后,慧寂(张云深)静静地站在廊下,目光追随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与记忆中挚爱容颜重叠又截然不同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廊下那第九十九盏新点燃的烛灯,烛火温暖,映照着他眼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一世,换我等你。”他低声重复着昨夜的决定,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是时候了却尘缘,再入红尘了。
……
李承昀回到上海的李公馆,已是数日之后。
他的归来,让担心许久的母亲松了口气。李敬尧虽然对他此行“考察”的具体成果过问不多,但见他气色似乎比离开前好了不少,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也散去了,便也只淡淡叮嘱了几句“既回来了,就收收心,商行里积压了不少事务”。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李承昀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商务中,阅读报表,主持会议,会见客户。他惊讶地发现,那些困扰他许久的、关于梅树、白雪和月白袄子的碎片幻象,果然不再出现。夜晚,他能够安然入睡,虽然偶尔还会做一些寻常的梦,但再无那种惊醒后泪湿枕巾的极致悲恸。
那枚青花玉佩,被他依旧妥善收藏在床头暗格中。偶尔取出摩挲,只觉得玉质温润,纹路雅致,像一件寻常的古董,再无任何异样。他有时会想起皖南深山的那位慧寂法师,想起他那双似乎蕴藏着无数故事的眼睛,以及那句“因果未消”。但上海的繁华与忙碌,很快便将这点思绪冲淡。
他开始接受父亲安排的、与一些世家千金的“偶然”会面,虽然大多兴致缺缺,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本能地抗拒。李敬尧对此表示满意,认为儿子终于“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