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戴草笠立在暗影里,指腹按着刀鞘。影钻进来,递给他一截缀过夜气的红线:“东角风口与这边是一条线。”
吕布点头,不问人,只看风。他把红线绕在刀鞘上,像给刀栓上看不见的绳:“走。”
两人贴着破庙的影子行过,进一条极窄的巷。巷尽连旧盐道,曾运盐运兵,如今只运鼠与风。影在墙皮上摸到油封过的细钉,拧半圈,“咔嗒”,松砖一指厚。吕布按下去,油纸包露面——薄得像一层皮。
他没有拆。把包交给影,回手把砖复位,墙与风复为原样。第一眼看巷口,第二眼看天色,第三眼看影的手——稳,且热。“走。”两道影,就那样贴着风走了。
太师府东角,人声乱成一团:有人翻墙,有人喝骂“抓小偷!”。其实谁也不知道“偷”了什么。李儒在廊下看乱如看雪,袖底藏着笑。董卓坐回椅中,心里重重地哼:乱,只许在我院里乱。
阿青退下台,心跳顶在喉咙。她不回头,只摸了一下簪背,三点在指腹下安静地蹦了一下。她把怕攥成线,线系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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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门这边,我没有歇。苏墨奉白绢来,我写下:虚凰自生,非吾所为。放在“祈凉会”的次日榜注里,再加一条“绢上有误”。群众看到“误”会追问;问多了,虚就自己塌。
“壳再厚一层。”我亲自把一口粥端去东市,舀给一个跛脚的老人。“王门施粥”四字只在一角,拒绝盖印。他接过,眼里有一汪小水。我的心一软:人间这点苦,不该被拿来当壳。可不借壳,先被风刮倒的是这些人。把那口软按回心里:先活,才有得选。
阿绣小跑进门:“宫里又放‘凤鸾’的风,说要择新后。”
“此风不接。”我把簪按回鬓,“等我们把第二段‘栈道’修完,再接这只风。现在只做两件事:让‘虚凰’自己虚,让‘假凤’只‘远似’。”
夜半,影把油纸包摊在白灯下,薄得几乎透明,压着细细的“鳞”。齐处像官印,不齐处像私印,边沿有手指油的光。她不说“赢”,只点:“证”。我把舆图展开,用极细的红线连起四点:废观、太学、军府、廷尉,“证据有去处,程序有路径。慢,不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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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东角的乱到三更才歇。李儒回廊,麝香半尽,凉意上来:“今夜的‘假凤’,妙在远似。近似会出祸。”
董璜受不住讥笑,握拳:“先生莫非疑我?”
董卓一拍案,屋里一静。“王门借善造势,借假移目,我们不能被‘像’牵着鼻子走。”他的目光落在董璜腰间,冷得像铁,“你的私账,今夜就吐干净。若再累我失面,先打断你的腿。”
祸,起于萧墙。李儒垂眸,心里叹一口气:屋梁也要跟着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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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霓裳阁的院子里,阳光像新磨的铜。阿青把簪还给我,手还微颤:“我没有露脸。”
“很好。”我把簪接回,“你不是我,你是影。影要学会呼吸——长且稳。从今天起,你不做‘替身’,你做阿青。”
阿绣来报:“粥棚旁,昨儿一老妪跟人争‘王门施粥’四字该不该写。争了半刻,她摔碗坐地骂了王门三句、太师三句,最后又把碗捡起擦干净,说:‘写不写,我都要吃。’”
我笑了,笑里有苦也有明白:“天下人有时不需要我们聪明,只要我们把碗端稳。”我在纸上落下一句:壳厚一分,人喘一分。后面加了三点:???
午后,廷尉狱来信:昨夜有人匿名投送三账,印纹可验,请王门毋庸插手。王允看信,先沉后喜:“看见没有?‘文’终胜‘武’。”
我没有接话。我的眼里,是刀背里的三张轻纸——贴在铁上,烫出一点点声。按住,不出手,也能见血。
黄昏前,关于“新昭”的风更急。市井唱“凤鸾择新后,或取王门之女”。有人把“王门之女”直指我。小童敲破锣,油腔滑调。
“虚凰,自虚。”我让苏墨把那句“小注”更广地贴在榜尾,又让影送出三封无落款短笺:给礼部清流——“善举不宜私附名”;给太学老先生——“名器不宜借善”;给廷尉慢吏——“慢,胜”。三块沉石不说话,城里的水就不会被轻易搅浑。
低更初打,吕布托人送来一物:半截缠过夜气的红线,系在一枚极小木签上,刻一个字——在。
我把木签夹到簪背与发间,三点旁多了一画不太直的“在”。笑意从心里涌上来,不甜,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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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从北面换向,带一丝旱气。王允披衣出廊,看星。远处有两种声:粥棚前的淡笑,太师府里皮鞭落腿的脆响。祸,先起萧墙;福,先起人心。两端各自走,各自听不见。
霓裳阁中,我把灯调暗一分,对着暗处那个“前世的我”低声道:他们要的是一只“凤”,我要的,是会飞的风。假凤可做壳,虚凰可做镜。壳护人,镜照人。等他们自己照见自己,刀再出鞘。
我把匣底最后一只锦囊拿在指间,囊角轻点三下:乱起时开。又把它放回去:“还不到你。”
窗纸轻轻一抖,灯心“嗤”的一声,像一只极小的凤贴着天幕飞过。人未见,风已行。我的手掌贴在盏壁上,盏温,心也温。我复述今日的三句话:名在;问心;鞘先。
风不必大,要直。
我合眼,向明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