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辉星家族宅邸,与妮可那破败的居所形成了鲜明对比。它坐落在王都最富贵的区域,洁白的石材在朝阳下熠熠生辉,高大的拱窗镶嵌着明亮的玻璃,庭院内花木繁盛,喷泉叮咚。就连守门的侍卫,也穿着笔挺的制服,神情倨傲。
仲裁所的老文书,揣着那份由妮可正式提交、并由马修法官签收立案的仲裁申请书副本,有些忐忑地来到了这气派的大门前。他报上身份和来意后,被侍卫引领着,穿过宽阔的庭院和铺着大理石地板的华丽长廊,来到了管家菲利普处理日常事务的偏厅。
菲利普刚刚享用完精致的早餐,正端着一杯香气浓郁的红茶,听着一名下属汇报采买事宜。他穿着丝绒外套,下巴微抬,神情一如既往地倨傲。
“菲利普先生,”老文书微微躬身,小心翼翼地呈上那份用普通羊皮纸制成的申请书副本,“这是民事仲裁所送达的文书,关于妮可小姐诉奥兰多少爷一案的……”
“妮可?诉奥兰多少爷?”菲利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嗤笑一声,连接都没接那份文书,只是用指尖厌恶地挥了挥,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她还真去了?真是疯了!我以为她只是嘴上逞强而已。”
他接过旁边侍从递上的丝巾擦了擦嘴,语气充满了不屑:“那个蠢女人,除了会晕倒和说些莫名其妙的疯话,还能做什么?仲裁所的马修老头也是老糊涂了,这种荒唐事也肯受理?”
老文书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坚持道:“菲利普先生,按照仲裁所规程,您需要签收这份副本,并且,被申请人需要在规定期限内提交答辩状……”
“答辩状?”菲利普终于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他随手抓过那份申请书副本,看也没看,就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了身旁堆积着一些无关紧要信件的角落,“为了这种可笑的东西写答辩状?我们辉星家族的时间宝贵得很,没空陪一个失心疯的落魄小姐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老文书,语气带着威胁:“你回去告诉马修,让他赶紧把这个可笑的案子给我撤销了!否则,我不介意向几位相熟的大人物反映一下,仲裁所现在是如何浪费王国资源,受理这些扰乱视听的无聊诉讼的!”
老文书脸色一白,不敢再多言,只能讷讷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菲利普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对旁边的侍从哼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不识时务的下场。以为去了仲裁所就能怎么样?真是天真!在绝对的实力和地位面前,那些纸面上的东西,屁都不是!”
他根本就没把妮可的仲裁申请放在心上,在他想来,这不过是那个女人走投无路、垂死挣扎的可笑举动,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毫无意义。他甚至懒得去看一眼那份申请书上到底写了什么。这种根深蒂固的傲慢和轻蔑,让他错过了一次了解对手、提前准备的机会。
而那份被随手丢弃的申请书副本,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与一些请求资助的乞讨信、推销新货的商人目录混在一起。羊皮纸粗糙的质感,与周围光滑的信封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妮可在递交正式申请后,并没有回家休息。她带着露珠,再次来到了仲裁所的资料档案室。这是一个比她的书房更加沉闷、灰尘更厚的地方,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堆满了历年积累的卷宗案例。
她向马修法官申请了查阅过往类似案例的权限——尽管马修明确告诉她,根本没有“类似案例”。但她坚持认为,了解仲裁所以往的裁决风格和尺度,对于她后续的辩论至关重要。
马修法官看着她苍白但坚定的脸庞,最终还是点了头,并指派了那个老文书协助她。
在翻阅那些散发着霉味、字迹潦草的旧卷宗时,妮可看得非常仔细。她不仅在寻找可能借鉴的论据,更在深入了解这个世界的法律实践。在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破损极其严重的古老案例汇编的附录里,她的目光被一段不起眼的脚注吸引了。
那上面记载着一条早已被废除、甚至连马修法官都印象模糊的条约——《坎特伯雷古代商约》。这条商约存在于数百年前,以其对契约细节近乎苛刻的严谨和对违约方严厉的惩罚而著称,后来因为被认为“过于严苛,阻碍贸易”而被新的商法所取代。
编撰者在脚注中不无惋惜地评论道:“……虽其具体条款已废止,然其秉持之‘契约神圣,违者必究’之精神,于今日观之,仍具镜鉴之意。”
妮可的目光在这段话上停留了许久,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的炭笔和小本子,将这条《古代商约》的名称和这段评论,工整地抄录了下来。
她并不知道这条早已沉睡在历史尘埃中的商约具体有什么用。但律师的直觉告诉她,一个曾被评价为“契约神圣,违者必究”的古老规则,或许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某个特定的案件里,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钥匙。这只是一个遥远的、模糊的伏笔,被她小心翼翼地收纳进了自己的“知识武器库”中。
当她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档案室时,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知道,战争的序幕已经拉开。她射出的箭矢已经飞出,而对手,却连盾牌都懒得举起。
这种傲慢,正是她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