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人群中,悦笛很快下意识地找到了封柏寻,衣冠楚楚却眉头紧锁。
男人毫无征兆地开口:“你看到了什么?”
悦笛看着他,继而又看向微笑的南格利,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奇特的打招呼方式,耸了耸肩胡扯道:“人。”
然而男人并未回头,用一种祷告般得语气道:“别怕,这只是我一个十分不好的习惯,喜欢独自臆测、虚构和编造这些人的命运,看他们如何为生计奔波而无暇他顾,以此来告罪我无法推卸的罪行。”
悦笛皱了皱眉,并不喜欢这种古怪的咏叹,但在男人转过身来的时候,一丝微弱的反光却勾起了他的注意。
男人的胸前领口上,別着一枚绿色的蛇型徽章。
连俯身伸手的动作,他都着意表露出一种内敛的高贵,浑然要与下面的芸芸众生划清界限。
“你的义体心脏运作得还好吗?幸会,你可以叫我亚当。”
为表礼貌,悦笛本欲上前握手,然而仅仅是这一句话,立刻叫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僵在了原地。
在这里被捅穿改造人的身份,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急着否认。十五年前,你被异能过载炸毁了心脏,是我完整地策划了整场换心的手术。你的心脏每跳动一下,我甚至都能听出是哪个零件运作的声响——嘘,别说话。”
亚当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夸张地仰起头,侧耳倾听。
悦笛紧咬下唇,后退了半步。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的声音就像一潭甩不掉的淤泥,下意识地叫他生厌。
还好一只手摁在他的肩上,南老师正站在他的身后。
“别吓他,悦笛是个很乖的孩子,你那些耸人听闻的伎俩,不会对他管用。”
刹那间,亚当瞪大了眼睛,大笑起来,连上半身都几乎后仰成了个“C”字,空旷的舞厅里满是他的回声。
“孩子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长大,记住我说过的话,南格利。”亚当咧着尚未合拢的嘴角,又猛然转向悦笛,大步走进,语气愈来愈快。
“简而言之,我救过你的命,当然这只是一份微不足道的小小恩情,但可惜我已经时日无多,现在你只需举手之劳,回报我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悦笛条件反射般绷紧了身体。他必须极力忍耐,才能止住摸向后腰的冲动。
这时他已渐渐明白过来,似乎刚刚在会场入口处的异能失控并非偶然,这是上帝在向弱小的蚁类无声示威。
他的心脏并不属于自己,反而正被眼前的男人捏在掌心。
悦笛定定地看着他,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众多的方案。
他可以先杀了亚当,再变成他的样子离开现场,这个房间里不会进来第四个人,若是机器人没有报警的紧急权限,他的尸体放到发烂发臭也或许无人得知。
……或许也可以再稳妥些,先挟持他,套出更多的情报,但这样南老师和自己的安全将不再保险,设能保证一百零五层里除了一个怪人,还藏着什么怪物。
至于杀人……这是他最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南老师说过,人的生命只是长久的虚空之中偶然迸射出的一段火花,除了无法控制的出生,我们只能简单地等待着重归寂寥的那一刻。
所以杀人也没什么难得,他肯定可以如千百遍练习地那样,做到简单地瞄准,开枪。
直到最后,悦笛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像人生中所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刻一样,求救地望向一旁的南格利。
但是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师,此时只是安抚性地看着他,脸上的神采没有半分改变。
“悦笛,别害怕。”他的语气很温柔:“我不会让别人随便伤害你。”
最终,悦笛放弃了。他抬起头直视着亚当:“你想让我做什么?”
后者露出一个得偿所愿又毫不掩饰的大笑,略微一伸手,就从悦笛的后腰拔出了拿把枪。
“为什么是这幅表情?你应该清楚,我和南格利是很好的朋友,今天把你带过来,只是想简单欣赏一下你的实力,我不会逼你。”
透过落地窗,下面的人群忽然超某个方向齐齐望去,宴会厅内的水晶吊灯熄灭了,悦笛知道,这是拍卖会即将开始的征兆。
亚当用枪托敲了敲玻璃,轻飘飘道:“今天,就暂且杀一个人给我看。”
“谁。”
“比如这个男的……我看着就很不喜欢。”
悦笛微微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人群中,封柏寻恰好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