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条孤独的满满长河。无论平民或者财阀,每个人降生于世的瞬间都极其地相似,但离去的方式却千差万别。
对于寿命有限、无法繁育的改造人来说,苟活一时已是艰难,任何多余的感情无疑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
但命运偶尔也会展露慈悲,悦笛总是幸运眷顾的那一个。
在他残存的童年记忆中,有一个画面始终固执地扎根在他的脑海。
黄昏的曦光,狼藉一片坍塌的谷仓,熊熊烈火之下,年幼的他浑身浴血,被死死压在废墟之下。
那时他几乎触碰到了死亡冰冷的袍角,直到一双手冲破弥漫的硝烟,将他狠狠从废墟瓦砾中拖出。
仰躺在灼热的沙地上,悦笛咳出的每一口血都乌青甚至发黑。他的后背被砾石刮出道道伤口,每时每刻都火燎般地痛,如同置身十八层地狱的烈焰之上炙烤。
睁开眼,昏暗的天地间唯有遮天蔽日的大片浓烟,自下而上,视野间唯一清晰的东西,只有南格利那张连着镜片一起被熏得焦黑的脸。
焦灼而扭曲的面容,双眼中迸发出兴奋异常的亮光——直到很多年后,这样强烈的余韵依然在悦笛的梦中清晰如昨。
就像此时,他被老师整个笼罩在视线之下,即便缩在“林深”的壳子里,依然像个刚破壳的雏鸟一样,在从头到脚地轻轻颤抖。
“怎么样,在这里玩得很开心吗?”南格利宽容地笑着,缓缓道:“我总是后悔,从前没有带你去见过更大的世面。”
悦笛立刻下意识地接:“很开心……不对不对,我们是来这里执行任务的,为了——”
“荣光。”
南格利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静静地观察着他。
悦笛显示愣了一下,又很快意识到,南老师即便前一周不在基地,也必定对他们的所有行动了如指掌,是自己多嘴了。
“把眼镜摘下来。”南格利忽然命令道。
他当然立刻照做。为了遮上原先的瞳色,戴了一天的黑色隐形眼镜此时磨得他的眼睛有些发涩。
南格利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来一支银色的微型手电,另一只手将悦笛的下颌扳倒一个合适的角度,然后毫不留情地用两指撑开了他的眼眶。
屏住的呼吸间,强光直射得悦笛几乎睁不开眼,立刻渗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南格利没有多管,单刀直入地问:“看起来你的异能失控了,对吗?”
“是的,还好利奥已经给我带了药……”
“我知道,他宁愿冒着危险也要来救你,真是个好孩子——现在,跟着光向上看。”
悦笛强忍着强光的刺激,依言照做。眼睑下方,那只保养得当的手指继续毫不留情地揉搓着略痛的皮肤。
不知是否是他多想,总觉得提及利奥,老师的语气里便带上了些别有意味的调侃。
片刻之后,那双手才彻底松开。
悦笛低头揉着眼睛,不明所以:“有哪里不对吗老师?”
“无妨,只是待会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南格利轻柔的安慰着他:“他还给了你什么?”
悦笛只犹豫了一瞬,手便向燕尾服下后腰的位置探去,冷硬的枪管和他的肌肤只有一层柔软的布料充当间隔。
“一把枪。”
“乖孩子,别害怕。”南格利摁下他的手,很满意地笑了:“我保证,那个人会喜欢你的……说起来,谁又不会呢?”
然而,他们前往的目的地无疑令人十分意外。据悦笛在行动前调查的情报所知,天穹大厦A座的一百零五层从不对外开放。这里的一切构造就如同辐射灾害的起因一样,是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特质的轿厢“叮”地一声提示目的地已到,自从迈入第一百零五层,悦笛再也有见到一个人类。
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特型机器人,甚至连专门负责擦鞋的机器人都匐匍在地,闪动着眼睛,在他路过时发出了“你好”的招呼。
然而南格利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惊奇,任凭两个机器人将包金的巨型大门在他们面前徐徐推开。
里面金碧辉煌,赫然是一个足以容纳百人以上的圆形舞厅,空旷而安静,唯有猩红色的地毯像一把野火,一直烧到目之所及的尽头。
悦笛反应很快,立刻找到了老师所说的“那个人”。舞厅一角巨大的落地窗前,金发的男人背身而立,指节上十枚独特的戒指若隐若现,闪着微妙的寒光。
当他跟着南格利的步伐走进,很快就知道,男人如此入迷,究竟在看什么——
原来那并不是一扇普通的窗户,玻璃窗后,正好可以将一百零四层拍卖会的现场全部尽收眼底。
每一个人影,每一次交谈,每一种表情,都如同儿时在沙坑边俯视着忙碌的蚂蚁,清晰无比。
对于它们来说,每一个路过沙坑的人都可以充当无所不能的上帝。那么对于我们而言,上帝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