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那枚深褐色的碎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辛呛气味,冰冷地提醒着安陵容,御花园的风波并未真正平息。这枚经由一个陌生小宫女之手、隐藏在回礼香囊中的碎屑,是一个信号,一个警告,抑或是一个……邀请?
对方是谁?是敌是友?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将这与“醉鸦草”相关的证物,送到她这个“胆小怯懦”的答应手中?
安陵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最不愿看到的,便是被卷入这潭浑水深处。然而,这枚碎屑的出现,意味着至少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她,并且认为她与此事,或者说,与追查此事的力量,存在着某种关联。
《咸鱼守则》补充条款六:当无法确定信息来源与意图时,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碎屑重新用油纸包好,与那驱蚊香囊的残骸一同,置于妆匣最底层,与几件不起眼的旧首饰混在一处。她没有对宝鹃提起半个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接下来的几日,安陵容依旧是那个忙于制作胭脂、分赠六宫的“老实人”。她甚至刻意在分配胭脂时,对那日送来香囊的小宫女所在宫苑的妃嫔,多了一份“殷勤”,送去胭脂时语气也格外谦卑,试图观察是否会有后续的接触或暗示。
然而,风平浪静。那个小宫女仿佛从未出现过,那宫苑的主子收下胭脂,也不过是寻常的客套谢语,看不出任何异常。
就在安陵容以为那只是一个孤立事件,或许是谁想借刀杀人却未能得逞时,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再次将一丝线索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日,她依例去景仁宫请安。皇后凤体依旧“欠安”,众人只在外殿叩首便散了。出来时,天色尚早,安陵容不愿立刻回那憋闷的东配殿,便信步往御花园更深处、人迹罕至的澄瑞亭走去,只想图个清净。
行至亭外,却见一个素雅的身影已先她一步坐在亭中,正是久病深居、几乎不出宫门的端妃齐月宾。她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老宫女,主仆二人静静地望着亭外一池残荷,背影萧索。
安陵容脚步一顿,正欲悄声退开,端妃却似有所觉,缓缓回过头来。她的脸色苍白,带着久病的虚弱,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如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是安答应?”端妃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温和。
安陵容忙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端妃娘娘,不知娘娘在此静养,惊扰娘娘了。”
“无妨。”端妃微微抬手,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本宫久病,难得出来透透气。安答应也是来此寻清净的?”
“是。”安陵容垂首应道,心中警醒。端妃深居简出,却一语道破她来此的意图。
端妃笑了笑,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飘忽:“这宫里,想寻个真正清净的地方,不易。”她话锋微转,似是无意地问道,“听闻安答应近日,将那御赐的蔷薇露制成了胭脂,分赠六宫?”
又来了。安陵容心中暗叹,面上依旧是那副惶恐模样:“臣妾愚笨,不懂香道,唯恐糟蹋了贡品,才想出这笨法子,让娘娘见笑了。”
端妃轻轻咳嗽了两声,缓了口气,才慢悠悠地道:“懂得藏拙,是好事。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是烫手的山芋,散出去,反倒是保全之道。安答应,年纪轻轻,能有这份通透,难得。”
她的话语意味深长,仿佛意有所指。安陵容心头一跳,不敢接话,只道:“娘娘过誉了,臣妾只是……只是胆小。”
端妃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那池残荷,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这宫里啊,有时候,看似无用的东西,关键时刻,或能救命。看似远离纷争的人,未必真能独善其身。”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安陵容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便恭敬地告退了。走出很远,她仍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沉静而洞察的目光,如同秋水,浸得人心底发凉。
端妃……她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话?是单纯的感慨,还是……某种暗示?那枚碎屑,会与她有关吗?
安陵容回想起前世关于端妃的零星记忆。她常年称病,不参与后宫争斗,但每一次关键节点,她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或是一句话,或是一个举动,影响着局势。她是真正的局外人,还是……隐藏最深的棋手?
回到延禧宫,安陵容屏退左右,再次打开了妆匣,拿出了那枚用油纸包裹的碎屑。她将其放在鼻尖,闭上眼,全力调动起三世积累的、对气味超凡的敏锐感知。
除了醉鸦草本身的辛呛,那油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药味。不是寻常汤药的苦涩,而是一种清冽中带着微甘的气息,像是……像是常年煎服某种特定补药之人,手上沾染的、经年不散的味道。
而端妃宫中,常年弥漫的,正是各种名贵药材的气息。
安陵容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惊涛骇浪。
难道……暗中递送线索的,竟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端妃?
她将这碎屑给自己,是想借自己之手做些什么?还是仅仅在提醒自己,危险并未远离?
暗香浮动,线索如丝。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她将碎屑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端妃有句话说得对——看似远离纷争,未必真能独善其身。
她这条咸鱼,想真正躺平,恐怕还得先有足够的力量,荡开身边试图将她拖下水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