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分,我们在火车站东侧被一个缩着脖子的青年招手拦下。他二十出头,背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帽檐压到眼睛上。
“师傅,去兰河新区。”他说。
“这么晚回去?”韩建国看了他一眼。
“刚面完试。”青年声音发硬,“三个岗位,一个要会Java,一个要会抖音剪辑,一个要会直播带货。我就会拧螺丝。”
“拧螺丝也挺好。”韩建国踩下油门,“我当兵那会儿,拧过炮栓,手快的就吃香。”
青年笑了一下:“吃香是老话了。我们那厂去年倒闭,赔了一点钱。我来城里,发现没人要手。要的是流量和关系。”
我问:“你哪儿人?”
“银北的,家里以前种地,后来地被水库占了。我爸说‘去城里看机会’,我就来了。可是城里也像一个大车间,领班换成了手机。”
他把包抱紧,像抱一个尚未发货的自我。
“师傅,前面路口别右转,从小区后门进,不让陌生人进。”
“你住那儿?”
“朋友家。他在工地临时铺床,我跟着躺两天。”
到了地方,他掏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掉的票据。他抬头:“可以微信吗?”
韩建国摆手:“算了,留着买早饭。你明儿还得去找工作。”
青年愣了两秒,点头:“谢谢。”
下车前他看我一眼:“哥,你做什么的?”
“写东西。”
“写我们这种吗?”
“嗯。”
“那你把这个也写进去——”青年顿了顿,“‘我不怕没地方去,我怕去的地方一直在换名字。’”
他关上车门,黑影很快融进单元楼的入口,像被电梯吞掉。
韩建国叹息:“你看,他连绝望都是临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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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陪酒女:粉扑与口罩
两点五分,广场西侧的“瑶光KTV”门口,一个穿亮片短裙的女孩扶着墙在喘。她踉跄地向前,朝我们挥手。
一上车,她从包里迅速掏出一只口罩套好,又把粉扑拍了两下,脸立刻像开灯。
“师傅,去星海花园。”她的声音清澈,像刚洗过的杯子。
韩建国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没有问什么。
她却主动说了:“今天包间客人喝得凶。我说自己胃不舒服,他们还要我把酒躲在口罩里——你看,会吗?”
我愣着,她朝我比划,把口罩拉下,做了个抿口的动作:“这样就能把酒含住,再偷偷吐掉。专业点的,口罩里塞纸巾。”
“职业技能。”她笑,笑声脆,随后又低下头,“我不想干了。可是租房要钱,弟弟学费要钱,妈妈住院要钱。每一张钱的背后都是一个名字,我不敢不挣。”
她忽然抬头:“你们有人听过‘瑶光’这个词吗?星星的名字,老板说‘女孩子就要像星星’,后来我才知道,星星没有路,只有位置。”
车开到星海花园门口。她把钱递过来,指尖冰凉。
“师傅,你们夜里能看见黄河吗?”
“能。”韩建国说。
“我小时候在农村,晚上最喜欢看河。水黑得像绸子。后来我来城里,发现河的颜色要早上才能看见。晚上你看的是灯,不是河。”
她下车,走两步又回头:“谢谢你们这么安静。我今晚只想要一段安静的路。”
韩建国轻轻点头。车起步时,她的影子在路灯下细得像针,钉在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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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外卖骑手:系统那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