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挥手示意我们靠边停。
“是老刘。”韩建国摇下车窗,“这么晚还不回家?”
那保安笑着说:“哪敢回啊,监控得看着。建国哥,有烟吗?”
“刚好剩两根。”他递过去。
他们沉默地抽烟。
老刘说:“我以前是诗人,你信吗?”
韩建国笑:“你少吹牛。”
“真的,我八十年代还在《青年作家》上发过诗。后来厂子倒了,就来这儿看门。现在也写诗——写在巡逻记录本上。”
“写什么呢?”
“写活着。”老刘笑了笑,“我写得不多,就一句:‘我看着城市亮着灯,也看着它一点点熄灭。’”
他抽完烟,转身走回岗亭。韩建国望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顾老师,你说,一个人写诗是为活着,还是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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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活的压力
车继续在城市里穿行。凌晨三点,街上几乎没人。
韩建国说:“我女儿在上海,做短视频。粉丝挺多,老发那种‘摆脱小城’的视频。我给她留言,她从来不回。上次打电话,她说:‘爸,你还是那样吧,别出来丢人。’”
我没接话。他继续说:“我也不怪她。她不懂,她以为拍那些就能改变命运。其实我年轻时也想离开这城市。九零年退伍回来,我跑去广州打工。那时候的天真啊,觉得南方的月亮都比北方圆。可我最后还是回来了,给别人开车,开到现在。”
车子驶过黄河大桥,风声灌进车里,像水流一样。
“顾老师,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算是怎么活的?”
我说:“也许就是被听见吧。有人听你说话,就算还在活。”
他点点头,笑:“那我算活得久了——听了别人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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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顾行之的记录
回到家,我把录音机放在书桌上,重听今晚的谈话。
韩建国的声音在磁带里起伏,像风吹黄沙。
他讲的每个故事都不是传奇,而是一种慢慢被磨平的生活声响。
我在笔记上写下一行字:
“有些人开了一辈子车,却从未抵达任何地方;
有些人沉默一生,却成为这座城市的听众。”
窗外的黄河闪着暗光,像一条在梦里喘息的蛇。
我忽然明白:他不是司机,而是这座城市的录音机。
(二)凌晨的乘客
凌晨一点以后,兰河市像被人按了静音键,只有风把尘土从大道一端推到另一端。出租车的顶灯是移动的微光,路面像一盘被反复擦拭的旧唱片,车轮划过,沙沙作响。
“夜里的人,心事都比白天重。”韩建国说。他把收音机调到一个古旧频道,主持人口气温柔:“欢迎收听《午夜来信》,今天的话题是‘遗憾’。若您愿意,请打进我们的热线——”
他轻轻笑:“你看,连广播都知道这个点适合遗憾。”
我把录音机放在座位之间,红灯亮起,韩建国抬手揉了揉肩。这个动作他常做,仿佛每到整点,身体就会想起某个久远的疼。
“顾老师,接下来你要听见的,不是故事,是喘息。”他说。
“什么?”
“活着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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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业青年:回不去的‘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