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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暖（第1页）

入秋的中雨不似夏日那般狂暴，却带着固执的凉意，将清晨的通勤变成了一场小小的灾难。车在学校门口临时停靠点停下，悠悠拉开车门，抱着书包就要往外冲。“慢点，地上都是水！”我急忙提醒。话音未落，她一脚就踩进了一个蓄满雨水的浅坑，泥水“哗”地溅起，鞋面和半截裤腿瞬间浸透，颜色深得刺眼。

“哎呀！”她低呼一声，懊恼地抬起脚，拿起书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气恼和一丝慌乱。随即，她像是跟谁赌气，连我递过去的伞也没接，头也不回地就冲进了雨幕里。

雨点密集地打在她身上，那双湿透的鞋子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沉重声响，每跑一步，裤腿上的水渍就狼狈地甩开，溅起更高的水花。我看着她的背影，心猛地揪紧。

送完辉辉，心里的担忧像这雨一样，越来越密。秋风裹挟着雨丝，寒意明显。以前都是公婆接送孩子，我竟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下雨的早晨会带来这么多具体的烦恼——路滑、水坑、还有孩子身上湿透的裤腿……

越想越不安，那湿透的鞋袜穿一天，脚该多冰？几乎没有犹豫，我调转车头，回家取了悠悠干净的鞋袜，又匆匆赶回她的学校。

到了校门口，我有些忐忑，试探着给班主任发了条信息：“王老师您好，打扰了，悠悠早上不小心把鞋袜打湿了，请问方便让她下楼来换一下吗？我在校门口等她。”

信息发出后，我便在门口的屋檐下等待。这时，我才注意到，陆陆续续有好几位家长或老人，提着袋子赶来，轻声唤着孩子的名字，让他们下来换鞋袜。有的孩子欢快地跑来，有的则略显羞涩。这曾经在我忙碌的上班生涯里从未想象过的、充满烟火气的场景，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展现在眼前。

等待中，我不禁望向教学楼方向，心里嘀咕：悠悠怎么还没下来？是老师没看到信息？还是她不愿意下来？

就在我翘首以盼时，目光捕捉到教学楼一楼走廊的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半躲在那里。是悠悠。她正带着一种混合着惊讶和些许别扭的神情，远远地望着我。

我连忙朝她用力招了招手，用口型示意：“快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脚尖蹭了蹭地面，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我在保安室门口借了个小凳子，催促道：“快，把湿鞋袜脱了，换上干净的。”

悠悠慢吞吞地坐下，动作磨蹭地拖着鞋袜，湿透的鞋子和袜子紧紧黏在皮肤上，似乎很难脱。看她笨拙费劲的样子，我自然地蹲下身，说：“妈妈帮你。”

我的手触碰到她的袜子，冰凉的感觉透过指尖传来，一只已经完全湿透，另一只也湿了大半。心里顿时一阵庆幸：还好送来了。

我用干纸巾，仔细地、一点点地帮她擦拭脚上的水汽和凉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悠悠的眼神正一瞬不瞬地落在我的头顶，那目光里之前的别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的、带着点探究的注视。我们没有说话，只有哗哗的雨声和细微的纸巾摩擦声。

把脏鞋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我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纸巾递给她：“擦擦手，快回教室吧，别着凉了。”

她接过纸巾，低声“嗯”了一下，穿上干爽的鞋子，站起身，又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快步向教学楼跑去。这一次，她的脚步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却显得轻快了许多。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提着那双沉甸甸的湿鞋，心里却仿佛被那双安静注视过的眼神，熨帖得柔软而温暖。这秋雨的麻烦，似乎也因为这一次蹲下的擦拭，而拥有了不同的重量。

从学校出来，雨势渐小，手机响起，是婆婆打来的。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我啊，家里电视怎么看不了了？一直说没有网络！你爸鼓捣半天也没弄好，这一天连个消遣都没有了！”

听着婆婆的抱怨，我仿佛能看见公公对着路由器束手无策、眉头紧锁的样子。

“妈，您别急，我这就过去看看。”

我没有空手去，特意绕到他们以前常称赞的老字号糕点铺，买了一盒刚出炉的桃酥和绿豆糕。提着温热的糕点赶到公婆家，一开门，就看到路由器可怜的指示灯一片黯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这样了……”公公在一旁嘟囔。

“没事，爸，我来看看。”我放下糕点，轻车熟路地检查线路、重启设备。不过几分钟功夫，随着指示灯重新闪烁起熟悉的绿光，电视屏幕也恢复了画面。

“好了好了！还是子君有办法！”婆婆脸上瞬间阴转晴，拉着我坐下，久违地坐在公婆家的客厅里，听着他们絮絮叨叨地说起对悠悠学习的担心，对辉辉调皮捣蛋又忍俊不禁的回忆，诉说着对两个孙辈的关怀和思念。

从公婆家出来，手机震动，是烨发来的信息：

烨：我回家拿个文件，给你带了块蛋糕，在桌上。

言简意赅，一如往常。我看着这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这种主动的、带着点记挂的行为，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我最终也只回复了两个字：

我：谢谢。

礼貌，周全，却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附加。那股莫名的陌生和疏离感，并未因早晨在主卧的亲密而完全消弭，反而在这种日常的、细微的互动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回到家，果然，烨已经离开了。客厅的餐桌上，安静地放着一个精致的纸盒。我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块卖相很好的奶油蛋糕，雪白的奶油裱花细腻，最醒目的位置，用红色果酱点缀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形状。

我注视着那朵“玫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记得我喜欢吃甜食，甚至挑选了这样一款带着浪漫暗示的蛋糕。我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试图用它的苦涩来中和接下来即将入口的甜腻。

用勺子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奶油轻盈，蛋糕胚松软，中间的芒果夹心酸甜适中。确实甜腻而美味，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味道。我慢慢地吃着，一口蛋糕，一口咖啡，任由那复杂的甜在舌尖化开，与心底那份理不清的、交织着暖意与生疏的情绪，默默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