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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躲藏的批判（第1页）

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食材，水流声哗哗地响着，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突然，门锁转动，公婆又不期而至地来了。

辉辉正在客厅玩着玩具，看到爷爷奶奶，立刻欢呼雀跃着扑进奶奶的怀抱。婆婆脸上笑开了花，一边换鞋一边紧紧抱着辉辉，用脸颊贴着他的小脸，声音腻得能拧出蜜来：“哎哟，我的乖孙，奶奶好想你呀！”

公公换好鞋，转向在厨房忙碌的我，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给你们带了点菜，还有批发市场买的牛腱子肉，比超市便宜。”

婆婆抱着辉辉，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点：“还买了上好的鸡排，早上可以煎给悠悠当早餐，有营养。”

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摘了一半的青菜，只能应道：“好的。”

话音刚落，公公便转身打开冰箱，像是例行检查。他一边清理着，一边把带来的菜放进去，嘴里开始念叨：“你这买的什么菜？这样的小白菜给我，我才不会买，要买就买那种肉小白菜，懂不懂？……这鸡蛋怎么都快没有了？也不知道提前备着点……哎，这红薯怎么也放冰箱？这能乱放……信邪”

另一边，婆婆抱着辉辉刚走进客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地面、沙发和电视柜下方那些凌乱的玩具、散落的书籍、还有辉辉随手脱下的外套。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放下辉辉，先是看了一眼还站在厨房门口的我，然后劈头盖脸，一边收拾一边对着年仅四岁多的辉辉指责道：

“你看看你！你怎么把家里搞这么乱？玩完了东西都不知道收拾一下吗？”她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状似无意却又精准地扫射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我，随即用力拍了一下辉辉的小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吼道：

“跟你说话听到没有？！你玩完了就要把玩具收起来！才能拿新的！你看看你，都把玩具拿出来，摆了一地，站的位置都没有了！像什么样子！”

公公此时已经收拾完冰箱，坐回到沙发他的“专属”老位置，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嘟囔着：“真不会过日子。”然后又吸了一口，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用夹着烟的手对着婆婆站立的方向不耐烦地划拉着：“让开点，让开点，莫挡着电视了！”

我退回到厨房里，狭小的空间此刻却好像无处可藏。那一声声指责，明面上是冲着孩子，实际上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棉布的针，一下下，扎在我这个“管理者”的心上。我取下腰间的围裙，有些无力地放在案板上，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我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才勉强压下眼眶里涌上的酸涩。

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客厅方向，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爸妈，晚上留下来吃饭吧。你们先看下辉辉，我……我去接悠悠了。”

说完，我几乎是慌乱地踢踏上鞋子，不等他们任何答复，一把抓起钥匙，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了家门。

当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闪身进去，在门缓缓合上，彻底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的瞬间，一直强撑着的伪装才轰然倒塌。心里的难过、委屈、愤怒和自我怀疑，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升腾起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我靠在冰冷的电梯轿厢上，身体微微发抖。

婆婆那些话，哪里是在说一个四岁多的孩子？

“不知道收拾”——是在指责我这个家庭主妇失职，家里不够整洁。

“把东西都拿出来摆一地”——是在暗示我管理无能，放任混乱。

她那扫射过来的眼神，拍在辉辉肩膀上的手，拔高的嗓门……无一不是在通过训斥孩子，对我进行一场无声却凌厉的公开处刑。

而公公的“不会过日子”，更是对我所有精打细算的全盘否定。

我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是一个连菜都不会买、东西都不会放、孩子都教不好、家都收拾不利索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吧？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灼烫着脸颊。原来，即使离开了那个同一屋檐下的环境，那种被审视、被挑剔、被否定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轻易就能将她打回原形。她拼命打理的这个小家，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在别人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电梯缓缓下行，这狭小的金属空间，成了唯一可以短暂释放脆弱和难过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