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几个过去几年都刻意避开克罗亚,她们的岁月太漫长,痛苦的记忆实在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犹如洞穴里被岁月忘记摸去痕迹的壁画,生动鲜艳,死死地把自己揉进山体的骨血里,石壁上。遗忘成为奢侈品,她们只好到处逃窜,四处躲藏,唯恐它们再次撬开痛苦的闸门,苦咸的泪水再次淹没伤痕累累的心脏。
几个人都朝丝黛拉望去,她回来得比她们都要早。
丝黛拉撇了撇嘴,轻轻地摇头。
沉默犹如这一池清水,她们都不约而同想起对这些最珍视的那个人早已泯灭成碎碎星光,被微风托往提亚斯,她的回归是梦境里的常客,现实里的虚妄。
“收拾吧。”丝黛拉半天才开口,她的眼里映着池水幽幽的蓝光,“明天她会在雨最大的时候顺着河流而下。”
“可明天是雨季雨水最大的一天。”多普利斯头疼地揉着脑袋说。
佩洛斯忧心地接过话:“我们得快点带她回来。。。丝黛拉,你真的。。。真的看到一个婴儿么?”
一直盯着雕像发呆的罗维娜也僵着把脸转过来,看着丝黛拉。
她棕色的眼睛里溢出回望预言特有的蓝色幽光:“我看见,大雨滂沱的欧斯西亚河岔口,水快要漫到岸边,鱼一直跃出河面,树被雨水浇得噼啪作响,叶子被打落,枝桠被吹折,天被云抹成灰青色,像更浅的黑夜。东方,艾默西亚海来的方向,有一抹闪亮的银光在河水下晃荡,像坠落大海的星辰,依附在游鱼的身上,在混乱的河面坚定地往前游。”
说着说着轻轻地皱起了眉,抿了抿干涩的唇:“她游到两个岔口时在岸边徘徊,我伸手把她捞起,一条银鱼,她只有我的前臂那么长,多普利斯很快递给我一条青绿色的毯子上面好像有。。。绣有。。。。。。库兹花。”
说完这句,骤然沉默,佩洛斯当时感觉空气都滞涩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等着丝黛拉继续讲。
她抬头看着众人的神色,轻轻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我裹着她,暴雨更加猛烈,雨水浸透毯子,有婴儿的啼哭传出,气息越来越强,她哭得最大声的时候,天上闪电骤然划破昏暗的天空,雷声紧随其后,呼啸张扬。。。。。。”
如同丝黛拉说的那样,这天下午,雨水用自己最暴虐肆意的姿态哺育着这片土地。她们艰难地来到德赛罗岔口,衣服几乎湿透变成薄冰,头发死死地扒在脸上,雨水从天上落下来,滚进她们的眼里,再次滚落时,雨和泪水交融。
丝黛拉把怀里的婴儿小心翼翼地交给佩洛斯,佩洛斯皱着眉,紧张地接过这个新的生命。她的心快速地跳动,透过后背那层皮肉传到佩洛斯的手上,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拍打她的手心,如同浪潮卷上沙滩。手里好像托住了一只受惊的麻雀,下一秒就要振翅。颤抖着飞离她的掌心。
佩洛斯慌忙着搂紧她,几乎把她整个都埋进怀里,把毯子紧紧地束在身上,急切地抬头,万般忧心地看着丝黛拉她们:“你们小心了。。。。。。”
随后一只手托着这个孩子,利落地翻身上马,转身拉弓,银色的箭矢如同暗夜流星,擦过丝黛拉的脸侧,射中她身后张牙舞爪,肆意扭动地黑色焦油一样的影子。
那影子诡异地扭动着丑陋的身子,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慢慢消靡。
“小心!”佩洛斯打马狂奔,又回头吼了一声,竭力向后扔出腰间别住的长剑,随后带着怀里新生便遭劫难的孩子拼命往克罗亚塔的方向跑。
丝黛拉接过她甩来的长剑别在腰间:“走吧,守好她俩。”
多普利斯和罗维娜,了然地点了点头,催着身下的马朝佩洛斯离开方向的两边飞奔而去,丝黛拉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黑灰冷剑的剑峰泛着闪烁凛冽的银光,拦住了背后鬼嚎着穷追不舍的东西。
一队人在雨幕下撕开一条路,飞速地冲向克罗亚。
在进入芬赛林之前,罗维娜嘴里咬着一支响箭,划亮油火点燃它,迅速扭身拉满弓弦,响箭落下搭在弦上,紧绷的弓弦全力推着它朝丝黛拉身后射去。破空的凌冽声穿来,丝黛拉无奈地挑挑眉,侧身躲开,燃烧的火药味几乎擦着她的鼻尖过去。
箭在她背后炸开,声音被嘈杂的雨声吞掉,但给这些鬼物一巴掌绰绰有余。它们勃然大怒,嘶哑地叫嚣着放弃了新生诱人的库西瑞纳族的心脏,气急败坏地朝着罗维娜冲过去,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海啸掀起的巨浪,发誓要吞噬罗维娜。
丝黛拉和多普利斯身后一瞬间只剩下空荡荡的荒凉平原,丝黛拉锁紧眉头朝玛哈草原的方向看过去,它们对罗维娜穷追不舍,死缠烂打。
多普利斯轻轻夹了夹马肚,来到丝黛拉身边,看着她忧郁的侧脸,顺着她的眼神落到罗维娜离开的方向:“玛哈草原西面的塞里湖湖底全是波哈石,她会把这些东西带去这里的,没人比她更熟悉草原。”她顿了顿:“倒是你。。。不打算先解释么,这是什么?还是说你没在梦里看到。”
丝黛拉舒出一口气,把脸转过来,一双眼睛到现在还蓝得惊人,在昏暗的雨里透亮得像巴康利亚海里漂泊了几千年的寒冰:“先回去吧,问题在那个孩子身上。。。。。。你手没事吧?”
多普利斯试图望清她那双诡异的蓝眼睛,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滚落,一切都是模糊扭曲去,一抹蓝色犹如冥火飘忽不定,她只能无力地叹出一口气,拎起被那些鬼物腐蚀得稀烂的布料盖住左手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提着缰绳,扭身朝芬赛林里去:“走吧,我没事。”
丝黛拉朝玛哈草原的方向看去最后一眼,只剩下被大雨模糊的世界,随后紧紧地坠在多普利斯的左侧,催促着身下马回到克罗亚。
佩洛斯抱着婴儿一步并两步的往楼上赶,湿透的衣服在地上浇出一条长长地水痕,她立马把她从一层层油纸和棉布里剥出来,放在二楼壁炉旁的摇篮里。这是多普利斯从苏格莱宁森林带出的斯得罗威一族对新生库西瑞纳族的祝福,古老垂死的皮斯利树制成的摇篮里沉睡着一条崭新的生命。燃起炉火,她来不及换衣服就冲去厨房里翻出半袋生姜和糖,切得乱七八糟的姜片被甩进锅滚水里翻腾,盯了会锅里鼎沸的场景,又如梦方醒般地冲回壁炉前,细细地端详婴儿沉睡恬静的侧脸。
她想着等其他人回来之后要先给她取个名字,这样她们就能在她牙牙学语的时候教会她怎么读出自己的名字,在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呼唤她的名字,让她笑着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走到她们的身边,在她要摔倒的前一秒让她扑进她们的怀里。
在她调皮的时候无奈地笑着,嘴里熟稔无奈地念出她的名字,在找不到她的时候呼唤她的名字,她下一秒就能带着一张淘气灿烂的笑脸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在她哭泣恐惧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手指穿进头发,慢慢地梳开打结的黑发,一只手托起她的脸,拇指擦去她黑色璀璨的眼睛里滚落出的热泪,抚摸过发红的脸颊和鼻头。胸口紧紧依靠着,两颗心贴在一起搏动,共享一个频率,相互依偎,舔舐她的伤口。额头相抵,鼻尖相依,慢慢地摩挲,脸缓缓地贴在她的耳侧,嘴唇一闭一合间吻上她通红的耳廓,嘴里的气息轻轻地呼出,是她名字的声调。
“缇娜。”
明媚灿烂的阳光下,婉转眷恋的风里,锦簇繁华的蔷薇花丛中,缇娜无措的流着泪,听见佩洛斯唇齿相碰轻轻地念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