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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第1页）

现在是2641年，春之泉已经消失40年。我是梅里希尔，是一名儿童文学作家。

春之泉在米斯特维克的最南部，是一座很美的海上城市。人口少加上北面有高山，让这座小城在众多主城中更加没什么存在感。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去斯温海岸，那有一片很长的银白色海滩，赤脚踩在沙子上，很温暖。

莫庞德是春之泉的执政官。没错，这么一个无人问津的滨海城市也在米斯特维克的管辖范围内。在我22岁以前，春之泉是我的整个世界，离开春之泉后，我意识到，我的世界在真实世界里只是一粒沙，无人关注，知道的人也只把它当做一个靠海乡村而已。40年后的今天，在米斯特维克的信息封锁下，更加不会有人记得我的家。

莫庞德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他是我的监护人。一般来说，在小说里，我这种背景的都是主角，肯定会做出一番大事业，比如带领春之泉走向米斯特维克十强之类的，再好一点，说不定我还能进总部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好爸爸，一下成为大人物。如果我当时有这种概念的话，一定会和莫庞德好好讨论找到我这个臭爸爸之后该怎么利用他的权势声名扶贫春之泉。不过现实是很残忍的，我是一粒比春之泉还细的沙。

我的出生并不是个秘密。我的绿帽父亲是莫庞德的一个堂兄弟。我母亲嫁给他没多久，这位堂兄弟就意外去世了。母亲几个月后就离开春之泉，她说要去散心。一去就是两年，母亲回来时还带回一个孩子。很显然，这个孩子就是我。她把我扔在市政中心，然后永远离开了春之泉。莫庞德说他知道我的存在时，距离母亲不小心和我走失已经一个月了，理所当然的他去安置所接我回家。莫庞德坚信我是他堂兄弟的遗腹子，从小对我灌输，“你和我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种不人道观念，看着莫庞德和他10岁就人嫌狗厌的小儿子的脸，我一直以为长大后，我也会变成一个包子。如果命运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再多吃一点，吃成包子脸，看到同类，简利或许不会讨厌我，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能一直幸福的住在春之泉，多么美好的未来。

能被总部选做一城执政官的人，必然是出现了某种能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族里的子孙会随机继承到这种能力，钦定的继承人去米斯特维克总部报道登记，下一任执政官就被内定下来。操作上看似随意，实际上因为，这就是特定的萝卜坑啊。披荆斩棘得到一个位置的前提是，你有参与其中的权利。抛开这些不谈，我很早就知道，我继承不了莫庞德的能力。作为最外围的鸡犬，这都是和我无关的事。但我也会好奇，莫庞德的能力是什么呢？从没听他说起过。整个春之泉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愿意主动提起。

我很讨厌莫庞德的小儿子简利。更不幸的是，他一定会继承春之泉，包括莫庞德的能力。简利变成A级人类，说实话这比他会成为春之泉未来的执政官更让人汗流浃背。莫庞德的大儿子很早就被送离春之泉，我从没见过他。小女儿小时候就溺死在斯温海岸。我也没见过。我一直觉得命运对莫庞德很不公平。幸好他还有一个孩子可以陪伴他。因为这件事，我对简利很宽容，即使他总是指着鼻子让我滚出他的家。

简利认为我是莫庞德的私生女。不仅恨我，也恨莫庞德。莫庞德是个很好的人，但简利一点也没学到。我决心在莫庞德退休之后，带他一起离开春之泉，我对他说，“人总不能一辈子只见过一片海。”，他笑嘻嘻回我，“行的呀。我也想闻一闻没有海水味的空气。”

结果是简利毁了所有人。一直忍让他是我做过最错误最窝囊的选择。

我20岁时，简利28岁，他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结婚了。他的妻子奥尔多斯非常内向，我甚至很少见到她抬头看人，她总是盯着地面，依偎着简利。简利说奥尔多斯是孤儿，和我一样。他在斯温海岸的银色沙滩遇见她，对她一见钟情。值得一提的是，奥尔多斯也喜欢他。所以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半年后，奥尔多斯怀孕了，然后下一年的秋天，奥斯特奇出生了。莫庞德非常高兴，他告诉我，他的继承人出生了，很快我们俩就可以一起环游世界。那时候的空气里都有种香甜味。

奥斯特奇是个神奇的孩子，和简利不一样，她眼神清澈如朝露，鼻梁英挺，嘴唇粉嫩，总是腮帮鼓鼓，机灵可爱但始终很安静，是个早慧的孩子。奥尔多斯小姐的基因大改造太成功了。

奥斯特奇出生后，好像幸运终于来到我身边，简利不像以前一样针对我，莫庞德开心的年轻了20岁，而我总有种预感，离我成为大人物不远了。但是，“好像”是一种错觉，错觉就始终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那就是假的。

奥斯特奇一岁半的时候，莫庞德带她去了一趟米斯特维克。回来之后，他说，奥斯特奇的继承人身份被总部承认了，15岁就可以正式接任春之泉执政官的位置。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莫庞德的能力是什么。是预知。他预知到这个孩子会给春之泉带来巨变。

故事发展到这里，我还是沉浸在幸福中的。我仍旧满心期待着我和莫庞德的世界旅行。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彻底击碎了简利的自尊心。即使莫庞德同意现在就让他接任执政官，代理到奥斯特奇15岁，他还可以作威作福十几年，他也接受不了自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事实。和我不一样，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会继承什么，而简利做不了普通人。

一周后的某一天晚上，简利用一块土黄掉渣的砖块打破了莫庞德的脑袋。他无处发泄的愤怒怨恨只能在莫庞德身上找到出口，一身的力气都用来伤害这个快要60岁的竹竿老头。第二天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找了一块板砖儿，恨不得立刻在简利脑袋上也来上一下，早点送他一程。见到莫庞德时，他干瘪的脸颊上还有没擦掉的血点子，缠了半脑袋的白色绷带，我顿时心生难过又不想他看出来。可他只是缓缓走近我，伸出宽厚的手掌，按了按我的肩，抽走那块薄薄的红砖，然后一如既往笑嘻嘻的张嘴，“不要生气啊。”，最后我和简利大吵一架，简利又让我这个杂种赶快滚出春之泉。莫庞德第一次对他的话不发一言，耷拉着眼皮，只在一旁沉默的站着。他也想让我离开春之泉。

明白莫庞德的意思之后，我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委屈。立即转身回了住所。我被简利得意的神色和莫庞德的沉默压垮了。

我住在春之泉最大的教堂里，8座宣礼塔环绕，穹顶蓝白相间。简利每次路过都会大骂我鸠占鹊巢，不知道哪来的野狗要耍那么大的派头。

我生气的时间绝对没有超过10分钟，回教堂的路上就已经在后悔，能设想到的所有场景都是我哭着拉着莫庞德的手，问他为什么。我甚至想过是不是简利说了好多我的坏话。

我一边慢慢走，一边用手抹眼泪，担心走的太快，莫庞德受伤了会追不到我，也担心市民们看到我崩溃的样子，又背地里说莫庞德一家的闲话。风的声音，鸟的声音，人的声音，都无限缩小，我的耳朵，大脑被死死蒙上了一层纱，没多久，我就昏倒在路上。

美好的一切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开始崩坏，后来的半年里，整整6个月，我都没有再见到莫庞德。

成年后，我在城里干起了教书的活。我对各地风土人情，民俗地理烂熟于心，好像在这块上终于天赋异禀。城里的人总会让我开课给孩子们说些外面的事。这6个月里，简利彻底接管这座小城，代理执政官，没有人敢再找我开课，甚至教堂也禁止我出入。我没有办法，白天就去市政蹲人，晚上去斯温海岸的木屋休息。简利非常讨厌斯温海岸，这也是唯一他管不着我的地方。可是这六个月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被抓会怎么样。我焦躁的没法担心自己。

我把莫庞德当做父亲，他对我很好，好到我无法回报。小时候，他总是威逼利诱我读各种各样的书，接触很多新孩子，他笃定的说我百分之百是个当老师的好材料，用很多时间陪我呆在教堂。我知道他是担心简利找我麻烦又害怕我没有朋友，焦心无助的维护着一个被抛弃的小孩的自尊心。和莫庞德呆在一起，我就拥有世界上每一个孩子应该有的一切。没有莫庞德，我就变回那个被母亲随意丢掉的垃圾，简利嘴里的野狗。

我听说莫庞德这一次受伤，影响到了眼睛，他有只眼睛快要看不到了。我找到奥尔多斯想让她帮帮我，没想到她的状态也非常不好。奥尔多斯不像往常那样腼腆，她倚在门边，笑容浮夸，我记得她的癫狂，嗓音尤其尖锐的对我说，“没事的，马上都会好起来。”，奥尔多斯向我承诺，她会保证莫庞德的安全。但是要我做件事，她要我去奥斯特鲁希多的一个乡村教堂借个香炉，她说这是我们俩的交换。多么无厘头，愤怒不解无奈都没有用，我立刻出发离开了春之泉。

一路上并不顺利，我吃了很多苦头，世界太大了，知识有时候帮不了我更多。但我赶在半个月内回到了春之泉。这是噩梦的伊始。我联系不上奥尔多斯，以前教堂认识的孩子偷偷给我带来消息，两天前奥尔多斯带着奥斯特奇消失了，还有一周前莫庞德去世了，现在简利发狂的似得在找我。

不知道作何反应的时候，眼泪先落下来。“梅里希尔，你在哭吗？”那个孩子焦急忙慌的擦擦我的脸，粗糙的手指，刮过我的眼下，更加触动了我的神经，我坐在海边嚎啕大哭，嘶声力竭。我只能让他先回去，最近别和我联系，当心被简利赶出教堂。我痛恨老天对莫庞德不公平，痛苦就像绳索，牢牢勒紧我的脖颈。海水，凉凉的，一浪一浪浸过我的脚踝，屁股下的细沙却还是该死的温暖，仿佛总有人在托举我。让我不至于一下子跌进海里。

执政官突然死亡决不是一件小事，连继承人都无缘无故消失了，米斯特维克一定会派人来调查。简利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家人。第二天一早，我就又离开了春之泉。离开春之泉，才有可能杀掉简利。简利迟早会去米斯特维克，在那里，他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真相，要不然我就送他立刻去死。

后面的事情变得非常的复杂，是混乱的十五年时光。春之泉一度变得乱糟糟的，我有了奇怪的能力，一心想要找出真相，奥斯特奇一个人回了春之泉，简利却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春之泉都没了。

总部调查了3个月，被释放后，我竟成了A级人类，在米斯特维克流连了很久，我又无处可去了。小时候幻想的大人物生活比以前来说也没好到哪里去。审问我的官员甚至不知道莫庞德的名字。世界可笑的出奇。

就像此刻我听到脆生生一句“桐子小姐，你认识0221号维修员吗？”一样可笑，还有这令人作呕的博祖斯一家的愚蠢嘴脸。

报复心真会压垮人，莫庞德的话一直都是对的，“于痛苦之处，一定有惩罚。你妈走了，还有我啊！别这样，未来还很长。”，可惜的是，他没有时间教我怎么去克制痛苦了。我得到的失去的都像是老天一场玩笑。天以我的痛苦为乐，却没有惩罚。我不甘心。

我要搅浑这潭水，如果真有的有神，是这藏头露尾的神明赐予我能力，我要告诉他，告诉天，他的败因就是让我活下来。母亲抛弃我的时候，简利一直憎恨我的时候，莫庞德死的时候，都可以让我死的。天一直玩笑，他就永远理解不了人心。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