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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短信（第1页）

雨季的贵阳，空气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江涛平结束了一天的调研，正准备整理那份关于少数民族手工艺市场化的报告时，接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电话。"江处长，我是叶凌恒。"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沿海商人特有的爽利与不容拒绝，"久仰您美食经济的大名，正好在贵阳考察项目，不知能否赏光吃个便饭？"包间选在闹中取静的私房菜馆。叶凌恒身边坐着的不只是刘滢媛，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矿业老板。"江处长，您的报告我拜读过。"叶凌恒开门见山，指尖轻点桌面，"把小吃摊和贫困户挂钩，用美食街带动就业——妙！但这格局，还能再放大些。"他推过来一份计划书："我们想的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西南美食文化城。您负责政策指导和民生板块，我们负责资本和运营。王总这边，"他示意那个矿业老板，"可以提供当地最稀缺的。。。土地资源。"江涛平翻看计划书，手心里渗出细汗。这确实能数倍实现他的政策构想，但。。。"叶总，这个投资规模。。。""钱不是问题。"叶凌恒微笑，"问题是，谁能把这个故事讲好。省里现在最看重什么？精准扶贫，乡村振兴。您是这个故事最好的讲述者。"一直沉默的刘滢媛忽然开口，声音已不带丝毫市井气，而是种经过精心打磨的优雅："江处长，您去年在黔东南推动的非遗工坊，虽然好评如潮，但后续资金断裂，现在只剩空壳了吧？"她轻轻转着茶杯："有时候，理想需要更结实的翅膀。"这话像根针，精准刺中江涛平最深的隐痛。接下来的半个月，攻势细致而绵密。叶凌恒"偶遇"了江涛平在省党校的老同学，席间不经意提起某位即将调任的关键人物；刘滢媛的影视公司"恰巧"要拍摄乡村振兴题材纪录片，第一个采访对象就是江涛平；矿业王总则"顺便"解决了江涛平侄子工作的老大难问题。没有威胁，没有贿赂，只有无处不在的"善意"和"巧合"。深夜，江涛平在办公室对着那份愈发精美的计划书发呆。窗外贵阳的灯火温柔，他却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想起陈明远——如果是那个男人，一定会嗤之以鼻，或者把整个项目变成自己的政治筹码。可他江涛平没有那样的背景和魄力。"中庸。。。"他苦笑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四个字曾是导师的嘉许，此刻却成了无能的注脚。最终促使他下笔签字的，是刘滢媛发来的一条短信："江处长，菜市场的孩子等不起。您写的让发展有温度，温度需要燃料。"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从县城老师家走出来的孩子，他的父母教了几十届的菜市场孩子。签完字那晚，江涛平在黔灵山脚坐了很久。他实现了政策蓝图上的宏愿，却把自己活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中庸不是平衡，而是在洪流中身不由己的漂流感。而城市的另一头，叶凌恒晃着红酒对刘滢媛说："看，这就是没有獠牙的好人。他们最容易被利用，因为。。。他们真的相信那些理想。"刘滢媛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多年前菜市场上那个白衣少女。她终于也学会了用"理想"做武器，只是不知这究竟是成长，还是另一种更彻底的堕落。就在江涛平与叶凌恒等人会面后，那份厚重的项目计划书像一块烧红的铁块压在他的办公桌上时，他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一个久未跳动的名字浮现——苏惠。信息简短得如同电报密码，却让江涛平的心脏猛地一缩：「江学弟，保重，远离诱惑。」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指核心。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穿透了贵阳湿润的空气，精准地看到了他此刻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内心天人交战。江涛平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他知道苏惠指的是什么。她一定是通过某种渠道，知晓了叶凌恒和刘滢媛找上他的消息。在这个盘根错节的圈子里，没有真正的秘密。他缓缓敲下回复，同样是简洁到极致的两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你也是。」发送。这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这是两个同样出身清北、却同样在权力结构的缝隙中艰难跋涉的灵魂之间，最深切的懂得与无声的守望。他们都清楚，对方正身处怎样的漩涡。江涛平面对的是叶凌恒用资本和资源编织的、看似通往政策理想实则暗藏凶险的捷径。而苏惠，则身处陈明远那更深、更不见底的权力核心，她所面对的“诱惑”，是更极致的思想征服与灵魂异化，其凶险程度，比他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保重，远离诱惑。」——这是来自“学姐”的告诫，是清醒者对即将涉险的同类的警示。她太知道那些包裹着糖衣的炮弹有多么致命。「你也是。」——这是来自“学弟”的回望与无力。他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庇护，只能以同样的话语，回赠给那个走在更前方、处境或许更危险的她。这三个字里，有感激，有关切，更有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悲凉与共勉。信息交流结束，屏幕暗下。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窗外贵阳连绵的雨声。江涛平再次将目光投向桌上那份精美的计划书，苏惠的警告言犹在耳。这简短的对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他内心因宏大蓝图而燃起的躁动，也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前路的艰险。他最终仍然会在现实的洪流中做出那个“中庸”的选择，但与苏惠的这次短暂交汇，如同一道微光，至少让他在随波逐流时，保留了一丝清醒的痛苦。他知道，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他并非唯一一个在理想与现实、清流与浊浪之间挣扎的人。远在北京的苏惠，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的回复，沉默良久。她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她能提醒他，可谁又能来提醒深陷其中的她自己？这无声的告诫，是他们在被巨大力量场吞噬前，彼此能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