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没有驶向部委,而是径直开回了江涛平暂住在西城区的招待所。这套房子和他的人一样,整洁、规整、了无生气,像一套精心维护的样本间。他脱下外套,挂好,动作一丝不苟。随后,他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屏幕上不是贵阳的项目,也不是苏惠或陈明远的任何资料,而是一份他持续维护了多年的、关于西南地区县级财政可持续性的动态模型。苏惠的话语,像一阵携带着冰碴的风,吹进了他秩序井然的精神世界。他没有试图驱散这阵风,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急切地将其转化为数据。他只是平静地感受着那股寒意,然后,继续他每晚固定的两小时模型维护工作。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整参数,运行模拟。眼神专注,呼吸平稳。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和图表,是他对抗整个世界混沌的方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深夜十一点,他准时保存、关机。起身,洗漱,换上睡衣。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地遵循着多年的习惯,仿佛傍晚那场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对话从未发生。他躺在床上,闭上眼。黑暗中,苏惠的声音再次浮现:“骨子里的坏…离死不远了…”这一次,江涛平没有抗拒,也没有分析。他只是让这些话语在脑海中回荡,如同观察河流中飘过的落叶。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胸口,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确认。对世界本质之荒诞与残酷的确认。然后,他做了一件超出他日常程序的事。他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胸腔扩张,再缓缓平复。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个系统在面对无法处理的异常数据时,进行的最后一次内部校准。下一秒,所有的杂念被彻底清空。他翻了个身,找到一个最适宜入睡的姿势。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他睡着了。不是逃避,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坚定——无论世界展现出何等狰狞的真相,无论身边的人是在疯狂中燃烧还是在虚无中沉沦,他为自己选定的那条“温和平衡”之路,都将如轨道般向前延伸,不可动摇。第二天清晨六点,他准时醒来。洗漱,晨跑半小时,食用由燕麦、水煮蛋和蓝莓组成的标准早餐。七点三十分,他坐进车里,前往办公室。八点十分,他主持召开了关于优化西南地区特色农产品供应链的部门晨会。在会上,他清晰地指出某份报告中关于物流成本估算的一个微小偏差,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带着那种悲天悯人的温和。没有人能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任何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夜之后,某些东西已经不同了。一种更加冰冷、也更加坚硬的东西,如同深海下的玄武岩,在他精神世界的核心地带,悄然凝固。那不是仇恨,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悲伤。那是一种在彻底看清了黑暗的深度与广度之后,反而变得更加纯粹的——前行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