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前门文华东方酒店,像一座悬浮在旧城之上的琉璃阁楼。苏惠跟在陈明远身后,侍者躬身引路时,她总觉得那低垂的眼帘里藏着审视。明明对方全程专业得体,她却在自己的幻想里被剥得赤裸——看啊,又一个跟着年长男人来开房的年轻女孩。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就像小时候在北海道鹤雅酒店,那个穿着和服的老太太为她斟茶时,她也总觉得对方看穿了她中产家庭的局促。此刻亦然,即便她曾和父母从容地走过澳门威尼斯人的鎏金穹顶,住过布达佩斯纽约咖啡馆的套间,却在陈明远身边变回了那个害怕被看轻的女孩。套房比她预想的更低调,也更傲慢。紫檀木茶几上的包浆温润,意大利Minotti沙发线条极简,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这里的奢华不需要解释,懂的人自然懂。陈明远脱下外套的动作流畅得像在自家书房,他走向酒柜时,苏惠注意到墙上那幅张晓刚的《血缘》系列——在这个连艺术都要保持恰当距离的空间里,她觉得自己像个闯入精密仪器的异物,还是个自甘堕落的异物。"Krug,1998。"他手持香槟杯转向她,气泡在金黄色的酒液中绵密升腾。苏惠站在原地:"我不喝酒。""总要有第一次。"他的声音很轻,手腕却稳得像在签署文件。酒杯被塞进她手中,冰凉的杯壁与她发烫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第一口呛得她眼角发酸。陈明远又为她续上半杯,这次她勉强咽下,一股热流从胃里窜起,脸颊迅速烧起来。这让她想起第一次在澳门永利皇宫喝下午茶时,那个英国管家也是这样不容拒绝地教她品尝正司康饼的吃法——只是此刻的"教学"带着更危险的意味。"看,"他的指尖掠过她发烫的耳垂,"你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名媛真实多了。"酒精让赵无极的画作在视线里微微晃动。当他带着她走向卧室时,苏惠的脚步有些发软。四百织的埃及棉床单细腻得令人不安,远处胡同里传来的市井声像是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他的吻落在锁骨时,苏惠突然想起沪沽湖那家且曼民宿的星空露台。那夜她裹着摩梭人手织的披肩,独自听着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觉得自己离天地很近。而此刻在这个离天空更近的房间里,她却觉得窒息。"好孩子。"他在她耳边低语,酒精让这三个字像裹着天鹅绒的匕首。这句话击碎了她最后的体面。当疼痛袭来时,她在朦胧中想起去年在广西贫困县调研时,那些留守儿童在破旧教室里朗诵课文的声音。此刻她躺在相当于他们十年学费的床单上,完成着对自己理想的背叛。结束后,陈明远起身倒水的背影在夜色中轮廓清晰。苏惠望着窗外北京城的灯火,突然明白他选择这里的原因——不是炫耀,而是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她:你看,连这样的地方都不能让你自在,你还能逃到哪里去?清晨在头痛中来临。陈明远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窗边批阅文件,晨光在他腕间的百达翡丽上跳跃。餐桌上,侍者正在布置今晨空运来的白色草莓。苏惠想起在新西兰皇后镇和父母度假时,当地农场主告诉她,这种草莓的甜度必须精确到18。5度才能上市。就像此刻她的人生,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精确调控。"不合胃口?"陈明远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她轻轻放下银勺:"这些草莓的种植成本,够云南山区的孩子买一年的教辅书。"他俯身,就着她的手尝了颗草莓:"所以你要用绝食来彰显道德?"当侍者端上冰糖燕窝时,苏惠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这盅汤汁的价格,确实抵得上广西那些孩子一年的学费。但最终,她还是从容地舀起一勺——就像她曾经在遇到陈明远前,和父母在布达佩斯纽约咖啡馆,面对那些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银制餐具时一样,维持着体面完成了仪式。离开时,苏惠在电梯的镜面里看见自己。陈明远站在她身后整理领带,这个动作突然让她想起在北海道坐忘林,那个穿着和服的老太太为她整理浴衣腰带时的郑重。"下次,"他的声音打断她的恍惚,"带你去尝尝勃艮第的蒙哈榭。"苏惠没有应声。但她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昨夜那杯香槟,不仅改变了她的身体,更扭曲了她与世界对话的方式。在这个用特权编织的温柔牢笼里,最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正在习惯这种坠落,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的"破戒"。而那个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侍者的目光,或许从来都只存在于她对自己的审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