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微微摇头:“陛下已授我门下省左补阙之职,不必再回弘文馆了。”
“什么?!”秦烈惊得手中的茶盏都晃了晃,“门下省左补阙?”
陆景渊也难掩讶色:“我们只听闻陛下对程家从轻发落,却不知还有这等恩典。”
“是让吏部下文书,尚未正式到任。”程瑾解释道,“许是这两日就该到了。”
秦烈回过神来,用力一拍程瑾的肩膀,朗声笑道:“好小子!这可是因祸得福啊!门下省左补阙,清要之职,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陆景渊也含笑举杯:“确实值得庆贺。子玉此番经历,倒真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正说话间,邻座一位身着白色袍衫的年轻公子善意举杯:“那位莫不是程世子?素闻子玉兄诗才,今日既遇,何不即席一赋,让我等一饱耳福?”
程瑾闻言,眼前瞬间闪过宫宴上被迫书写罪己诗的屈辱场景,指尖微凉,当即拱手推辞:“兄台谬赞,在下才疏学浅,岂敢献丑……”
话音未落,斜里却传来一声嗤笑。但见另一席间有个微醺的华服公子扬声道:“程世子何必过谦?你那篇《罪己诗》可是陛下亲谕,抄送各家研习的范文,字字珠玑,我等受益匪浅啊!”
这夹枪带棒的话语引得满堂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程瑾身上。秦烈当场就要拍案而起,却被陆景渊按住。
程瑾立在原地,她清晰地感受到四周那些目光——有关切,有好奇,更有毫不掩饰的讥诮。
宫宴的屈辱记忆猛然刺袭,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但是。
不能逃。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若连此刻的目光都无法面对,又怎能走出过去的阴影,搏一个真正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竟浮起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对那出言嘲讽之人温言道:“既然如此,在下便献丑了。只可惜……”
她语气微顿,目光扫过全场,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这次没有陛下旨意,不能传阅各家供诸位研习了。”
这举重若轻的回应,让在座不少人露出会心的笑意,连那挑衅之人都一时语塞。
她走向备好纸笔的案前,从容提笔,墨落素笺:
《述怀》
十载寒窗立松身,敢将赤胆许乾坤。
今朝俯首承圣命,不负君恩不负民。
这四句诗如金石坠地,铿锵作响。前两句以“松身”喻其风骨,以“赤胆许乾坤”明其志向,格局顿开;后两句“俯首承圣命”坦然直面过往与现在,而“不负君恩不负民”的结句,更是将个人抱负与臣子忠悃融为一体,堂堂正正,气度凛然。
诗成,满堂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
最先邀诗的公子击节赞叹:“子玉兄果然气韵不改,抱负不凡!佩服!”
方才出言嘲讽的那位公子,脸上的讥诮之色早已化为惭色,最终定格为由衷的叹服。他越众而出,对着程瑾郑重一揖:“程世子,是在下先前失言了。”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望向案上诗笺,声音清朗:
“好一个‘不负君恩不负民’!此等肺腑之言,何须陛下旨意?假以时日,必当传诵士林,成为天下学子明志之典范!”
程瑾听着满堂赞誉,拱手还礼。
然而,在一片喧嚣中,她感到的并非全然得意,只觉一道沉重的枷锁应声而碎。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程世子,历经淬炼,于此间真正归来,往昔的屈辱与锋芒,尽数内敛为此刻的沉静与风骨,宛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