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普罗米修斯 > 第五章帮助(第1页)

第五章帮助(第1页)

饿。那感觉不是空的,是沉,像胃里坠着块被溪水泡胀的石头。卡佳哥哥是挂着彩回来的——这次不一样。他赢了,把奥多那伙人揍得屁滚尿流,保住了河滩那块最好的水洼。可代价是被偷袭了,左臂软塌塌地晃着,肩胛到肘部被粗糙的石片划开一道深口子,皮肉翻卷,血糊糊地凝着泥浆。他照例没吭声,牙关咬得死紧,额角的汗混着血水流进脖颈。但玛利亚看见他靠在漏风的破墙边时,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密颤抖,嘴唇是死鱼肚子那种泛青的白。

他赢了。可这次赢得太惨。玛利亚心里揪得发慌。万一……万一这次好不了呢?万一伤口烂掉发臭,像去年冬天老库珀那样……她不敢想下去。雅娜才六岁,华耶和诺佑就是两只光知道往她身上挤、饿得吱吱叫的绒毛耗子。卡佳哥哥要是倒下了,她拿什么去填那几张永远喂不饱的嘴?拿什么去对付奥多随时可能回来的报复?

她是最大的。她得做点什么。

天刚蒙蒙亮,东边山脊像炭笔描了道歪歪扭扭的线。她像条小泥鳅,从破棚子的阴影里滑出来。得去河滩,趁奥多那帮人还没从昨日的惨败中缓过劲儿来,去把属于他们的鱼抓回来。脚步却自己拐了弯,磨磨蹭蹭蹭到了礼拜堂后头那个新搭的、风一吹就吱呀乱响的破棚子边。

新来的主祭先生在里面。弓着背,盯着手里一本……一本颜色扎眼的东西!封面上画着个圆溜溜、红得吓人的果子,那红色,亮得像能烫伤她习惯了灰暗的眼睛。他看得那么入神,手指极轻地拂过书页,像在触摸刚出壳、浑身还湿漉漉的鸟崽子,怕劲儿大一点就捏碎了。

一个小芽,带着怯和一丝孤注一掷,从心底最硬的缝里钻出来。主祭先生……看着不像会突然打人。卡佳哥哥警告过一百遍:别信老爷,他们给的糖,后面都藏着敲碎骨头的棍子。可是……哥哥现在动不了,需要鱼,需要能把命吊住的东西。她可以分他一点,就最小那条,如果他真……真能顶点用,能帮她快点抓到鱼,或者……或者只是站在那里,让奥多那伙人忌惮一下下?

脏乎乎的小手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印子,很快又泛红。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喊着“危险!别去!”,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说“试试!为了卡佳哥哥,必须试试!”。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的恐慌压下去,学着卡佳平时那副不好惹的样子,挺了挺瘦小的胸膛,朝那片她从未踏足过的、代表着“老爷们”的领地,怯生生走去。

泥地上用焦黑树枝划出的符号,在稀薄的晨光中显得如此脆弱。阿尔贝特凝视着它们,如同凝视着一道无解的难题——“鱼”、“水”、“面包”。这些维系生命的词汇,能否穿透饥饿铸就的铜墙铁壁,在那片被生存榨干的心田里,播下哪怕一粒微小的、属于精神的种子?在此地,任何超越饱腹之欲的思考,都奢侈得近乎残忍。

就在他沉浸于这令人无力的思索时,棚架边缘的阴影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是那个女孩,玛利亚。她像一只受惊的林间小兽,在安全距离外逡巡不前,破烂的衣角被她纤细的手指反复扭绞,几乎要碎裂。那双在过分瘦削的脸庞上显得异常巨大的眼睛,先是极快地、带着某种近乎本能的渴望,扫过他随意搁在一旁的彩皮《认字》书——那抹不属于这个灰暗世界的亮色,随即才抬起来,怯生生地望向他。那目光深处,孩童天然的畏惧与一种被严酷现实逼迫出来的、近乎绝望的决绝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碎的矛盾。

“先生……”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被清晨的微风吹散。

阿尔贝特轻轻放下手中的树枝,尽可能放缓动作,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威胁的举动。他迎向她的目光,声音放得低沉而温和,如同在安抚一只随时可能炸毛逃窜的幼猫。“玛利亚,”他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试图建立最基本的信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女孩像是被这句话注入了某种勇气,又或者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语速快得像是在背诵一篇关乎生死存亡的祷文:“您……您能跟我去河滩抓鱼吗?卡佳哥哥伤了,很重,我们……我们没吃的了。”话语在这里有了一个短暂的、刻意的停顿,她随即急急地补充,仿佛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交易,必须展示自己的筹码:“我分您……分您一条小的!”那紧绷的小脸上,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割肉饲虎般的郑重,仿佛她承诺付出的,是王国一半的疆土。

这过于认真、近乎仪式化的“谈判”姿态,像一根最纤细的银针,精准地刺入阿尔贝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一股混合着怜悯、酸楚与无以名状感动的情绪悄然涌动。他想起了埃里克,那个在学院回廊下与他激烈辩论、最终却只能沉默目送他离开的朋友。临行前,除了那块象征同窗情谊的黑麦面包,埃里克还偷偷将一个小而沉的油纸包塞进他的行囊深处——那是几块学院厨房特制的、掺了野蜂蜜的粗糖。色泽浑浊,形状不规则,却几乎是埃里克能从其清贫的学者用度中,所能挤出的、最具“甜味”的奢侈品。这包糖,他一直贴身携带,未曾轻易动用,它像一条尚未剪断的脐带,连接着他与那个充满理性思辨与羊皮纸气息的、已然远去的世界。

此刻,面对这个试图用“一条小鱼”来换取生存机会的孩子,他感到那包糖的存在拥有了新的意义。他缓缓伸手探入袍子内袋,取出那个被体温焐得微暖的油纸包。他的动作极其小心,如同在开启一件圣物。油纸被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几块呈现黯淡琥珀色、表面粗糙不平的糖块。他仔细拈起其中最小、棱角最圆润的一块,递向玛利亚,语气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这个,算是我预付的‘报酬’,好吗?”

玛利亚彻底僵住了。她的眼睛瞪得如同受惊的幼鹿,死死盯着那块躺在阿尔贝特掌心、散发着奇异而诱人甜香的小小物体。那东西与她所认知的世界格格不入,像夜空中陡然坠落的星辰,美丽而令人畏惧。她脏污的小手微微向后缩了缩,不敢去接。

阿尔贝特没有催促,也没有更往前递。他只是极其轻柔地将那块糖,放在了玛利亚因紧张而微微摊开、布满污垢与细小伤痕的掌心上。冰凉的糖块与温热的皮肤接触,带来一丝奇异的触感。那陌生的、浓郁的甜香,固执地钻入她的鼻腔。

“我可以陪你去河滩。”阿尔贝特继续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但等我们回来,你和你的朋友们——雅娜、华耶、诺佑,得来跟我学写你们的名字。这,算是我们交换的条件,可以吗?”

他刻意使用了“交换”这个词,而非“要求”或“代价”。他深知,对于这些在掠夺与给予的夹缝中求生的孩子而言,平等的交换,远比居高临下的施舍或强制性的命令,更容易被接受,也更能够维护他们那脆弱而倔强的尊严。

掌心传来硬物的触感,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他体温的暖意。那甜香是如此霸道,几乎要淹没她所有的警惕。而主祭先生清晰无误地念出她每一个伙伴的名字,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他们这些如同野草般的存在,不仅被看见了,而且被记住了,被当作一个个拥有独立标识的“人”来对待。一种混杂着困惑、微弱的喜悦与巨大不安的情绪,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看着掌心的糖,又看看阿尔贝特那双平静而温和的眼睛,最终,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

“……嗯。”

河滩的粗粝石子硌着脚底,寒意像细针,透过磨得几乎透明的脚掌皮肤,一路刺进骨头缝里。奥多那堆令人作呕的红疮,和他身边那两条只会呲牙咧嘴的鬣狗,果然像蛆虫一样盘踞在水流最平缓、也最容易藏鱼的那片洼地。当奥多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珠瞥见玛利亚领着一个穿袍子的身影出现时,那张凶恶的脸上瞬间绽开一种獾狗发现腐烂内脏时的、混合着贪婪与残忍的狞笑。

“哈!看看这是谁?小耗子不光自己溜出来找食,还给老子们送上一块裹着包装的小点心?”奥多粗嘎刺耳的笑声肆无忌惮。

玛利亚猛地吸了一口气,她那芦苇杆似的胸膛簌簌发抖。阿尔贝特看见她试图挺直脊背,模仿着卡佳平时唬人时的姿态,尖细的嗓音因为紧张而拔得更高,甚至带上了破音:“主……主祭大人在这里!你们这些混蛋还不快滚!他会告诉老爷!让老爷把你们都抓起来吊死!”

这虚张声势的恫吓,像投入臭水沟的石子,只激起奥多和手下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其中一个跟班,咧着一口烂牙,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猛地向前一蹿,那只脏黑得看不清原本肤色的手爪,带着风声直接抓向玛利亚细弱得仿佛一捏就断的胳膊。“老爷?在这河滩上,我奥多就是老爷!今天先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阿尔贝特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步,堪堪挡在了玛利亚前面,将她护在自己与那个逼近的威胁之间。他轻轻开口,声音试图压得很稳,像在诵读经文,带着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属于“圣职者”的天然权威:“住手。以教会之名,我要求你们退开。”这话语本身带着某种力量,让奥多等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混杂着茫然与本能忌惮的神色——那是底层人对所有“上面”的东西,根植于骨髓里的条件反射。

然而,这忌惮只持续了一瞬。奥多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打量了一下阿尔贝特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和他脸上那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过于干净的神情。一丝恍然和随之而来的、更加猖獗的鄙夷取代了短暂的犹豫。“教会?”他啐出一口浓黄黏稠的痰,落在阿尔贝特脚前的石子上,距离那干净的袍角仅一寸之遥,“就你?一个被扔到这鸟不拉屎地方的穷教士,也配拿教会吓唬人?我看你连自己明天吃什么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吧!”他脸上的横肉扭曲着,带着一种戳穿纸老虎后的得意与更加肆无忌惮的蛮横。他们不再仅仅是围拢,而是带着一种戏耍猎物的姿态,逼近过来,空气里充满了汗臭、河泥的腥气和一种即将见血的兴奋。

玛利亚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她下意识地往阿尔贝特身后缩了缩,刚才那点强装出来的勇气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全然的恐惧。她看向卡佳原本藏身的方向,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无助。

或许将会有一场围殴,如果卡佳没从河谷上方那片风化的、犬牙交错的乱石堆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时机把握确实精准。太晚,那教士和玛利亚真可能吃亏。

他的动作看起来和往常毫无二致。每一步都踩得异常稳定,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漫不经心的歪斜。他全身的肌肉,尤其是受伤右臂牵连的肩背肌群,正因为每一个微小的平衡调整而承受着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破旧单衣的后背,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脸上没有显露分毫。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控制面部肌肉,维持着一种彻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有那双眼睛——瞳孔缩成了两点吸收所有光线的黑冰,深不见底,依次缓缓地、极具分量地扫过奥多,再扫过他那两个跟班,像是在给三头待宰的畜生打上无形的标记。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