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被付时允用牛奶、湿纸巾和沉默陪伴强行凿开的光亮,并未能驱散向俞景生活中盘踞的厚重阴云,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泛起短暂涟漪后,留下更令人不安的寂静。他知道,这偷来的安宁是假象,是沙砌的堡垒,随时可能被一个电话、一阵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彻底摧毁。
日历一页页翻过,距离向国华预计的归期越来越近。向俞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正在被无形的手越拧越紧,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他开始失眠,即使偶尔入睡,也极易被细微的动静惊醒,冷汗涔涔地坐起,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直到确认那只是楼上的脚步声或窗外的车鸣,才敢重新躺下,心脏却许久无法平息。
白天在教室里,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付时允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向俞景比之前更瘦了,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下是长期睡眠不足带来的浓重青黑。他低头的频率更高,几乎要将自己折进课桌里。偶尔付时允将牛奶放在他桌角,他会像是被吓到一样,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然后才迟缓地、默不作声地将东西收起来。
他的沉默不再是那种单纯的封闭,而是掺杂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付时允看在眼里,焦躁在心里。他知道原因。李竟宇私下里跟他提过,向国华跑的那趟长途,差不多该结束了。这意味着,那个地狱的看守,即将归来。
他试图做点什么,却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不能阻止向国华回家,不能代替向俞景承受那些未知的暴力,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这些微不足道的“好意”,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反而成为激怒那个男人的导火索,给向俞景带来更大的灾难。
这种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像是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
这天午休,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趴下休息了,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小声聊天或写作业。付时允没什么睡意,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前排。
向俞景也趴着,但付时允能看到他肩膀微微耸动的轮廓,那不像是熟睡的姿态。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向俞景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还有未干的冷汗。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草稿纸上划拉着什么。
付时允的心揪了一下。他犹豫片刻,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小条纸,飞快地写几个字,折好。趁着起身去扔垃圾的机会,他状似无意地经过向俞景的座位,将纸条塞进了他那只半开着的、磨破了边的文具盒里。
回到座位,付时允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那边。
向俞景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身体僵了一下。过了几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迟疑,打开了文具盒。
里面没有糖果,没有创可贴,只有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他拿起纸条,手指微微颤抖着展开。
上面只有三个字,和他当初塞给向俞景的那张一样,只是笔迹略显急促:
还好吗?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带着温度,烫得向俞景指尖一缩。他猛地合上文具盒,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前排的孙岁岁回头看了一眼。
向俞景死死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他攥紧了那张纸条,薄薄的纸张几乎要被他揉碎。
还好吗?
他怎么会好?
恐惧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对归期的倒数,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偶尔会错觉听到了那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会猛然回头,看到空无一人的身后,才惊觉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好。一点也不好。
可是……有人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