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侭昀呆呆地摇头。
“害怕吗?”
阮侭昀依然摇了摇头。
“认得我是谁?”
这次,阮侭昀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乖。”
常祈怀抬手,似乎想揉揉阮侭昀的头发,但指尖在即将触及时顿住。他收回手,并没有离开,反而拖过旁边一把硬木椅子,优雅地坐了下来,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蜷缩在沙发里的阮侭昀。
“表现不错,”他声音温和,“来讲个睡前故事吧,算是奖励。”
阮侭昀内心立刻警铃大作,疯狂刷屏:‘奖励?睡前故事?哄三岁小孩吗?这神经病又想干什么?’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空白懵懂的样子,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乖孩子”的困惑。
常祈怀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回忆,又像是在构思。他用那低沉悦耳、带着奇异韵律的嗓音缓缓开口:
“从前,有个叫伊卡洛斯的少年。他和他的父亲,被囚禁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里。那迷宫……嗯,有点像你刚离开的地方,但更大,更复杂,由石头和魔法构成,进去就出不来。”
阮侭昀内心嗤笑:‘拿迷宫吓唬我?我刚从死肉山那里爬出来。’
“他的父亲,是个非常聪明的工匠。”常祈怀继续说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点,“他用羽毛和蜡,为他和伊卡洛斯各自造了一对翅膀。这样,他们就能飞起来,越过迷宫的高墙,获得自由。”
‘飞?笑话……’阮侭昀麻木地想,努力维持着瞳孔的涣散。
“父亲告诫伊卡洛斯,”常祈怀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叙述古老箴言的味道,“不能飞得太低,海水的湿气会濡湿翅膀,让他坠入深海;也不能飞得太高……”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阮侭昀看似呆滞的脸。
“……太阳的热量,会融化粘合羽毛的蜡。”
阮侭昀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们成功了,飞起来了,离开了迷宫。广阔的天空就在眼前,伊卡洛斯太高兴了。”常祈怀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仿若亲历的感慨,随即又缓缓沉下,带着冰冷的结局。
“他忘记了父亲的警告。他越飞越高,追逐着光和热,离太阳越来越近……然后,蜡融化了,羽毛散开……”
常祈怀做了一个轻柔的、如同羽毛飘落的手势。
“他掉了下去,掉进了下面冰冷的大海里。”
故事讲完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海星台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常祈怀看着阮侭昀,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所以,你看,”
他总结道,声音轻得像耳语,
“有时候,离你渴望的东西太近……并非好事。那光芒越耀眼,可能……越致命。”
阮侭昀内心一片风暴在盘旋:‘他在警告我?用这种幼稚的童话?暗示什么?离什么远点?自由?真相?还是……他自己?’
他感觉到常祈怀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这个故事在他这片“空白的画布”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不能让对方看出任何破绽。
于是,他眨了眨眼,脸上依旧是那片茫然的乖巧,甚至还配合故事,轻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仿佛这故事只是无聊的催眠曲。
常祈怀凝视了他几秒,最终,脸上那点微妙的弧度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似乎满意于这片“空白”。
他站起身,替阮侭昀掖了掖毯子的边缘。
“睡吧,今明两晚都是我值班,不舒服就叫我。”他指了指办公桌上那个不起眼的呼叫按钮。
脚步声远去,办公室的门轻轻合拢。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阮侭昀眼中那片空洞的乖巧瞬间碎裂。阴郁、警惕、几乎要溢出的烦躁重新占据了他的眼底,虽然眉宇间仍残留着难以驱散的眩晕和钝痛。
伊卡洛斯……太阳……坠落……
他猛地闭上眼,将这些象征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