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幕像是怪诞的油画,将神圣与亵渎、童真与死寂强行糅合在一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不协调感。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黑暗角落,而是一条通往侧翼高处的狭窄螺旋石阶。曼若斯朝着老婆婆问好,接着熟门熟路地拉着阮侭昀快速向上攀登。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朽花香被另一种更浓重的气味取代——香烛燃烧的烟熏味,混合着某种……陈旧木头和灰尘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冷库的寒意。
“姐姐,快跟上!被发现就糟糕啦!”曼若斯压低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对冒险的兴奋劲。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位于高大穹顶侧翼的隐秘观礼台,被厚重的帷幔和石柱阴影半掩着。下方,是整个祷告堂的主厅。昏暗的光线透过高处狭窄的彩色玻璃窗投下诡异斑驳的光影。
首先涌入耳中的,是声音。
一种……歌声。
童声合唱。清澈,空灵,甚至称得上悦耳,歌唱着某种神圣安宁的古老赞美诗。每一个音符都如同水晶般剔透,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但这圣洁的歌声,却如同一幅华美的锦缎,覆盖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底色之上。
阮侭昀的目光穿透昏暗,落在下方整齐排列的“唱诗班”身上。
那是一排排孩子。他们穿着统一的、浆洗得过分洁白的罩衫。站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小脸在昏暗光线下惨白得如同石膏面具。
他们齐声歌唱,嘴唇开合,眼神却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活泼,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和……被抽离灵魂般的平静。
他们的歌声越是空灵完美,这场景就越是诡异。
在孩子们的身后,矗立着一排排穿着见习修女服的身影。她们低垂着头,兜帽遮住了面容,怀中毫无例外地抱着那冰冷、裹着深色襁褓的“血笼”婴儿。
她们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群没有生命的背景板。
而在这群孩子与修女组成的“舞台”周围,阴影更加浓重。
一个个穿着惨白色长褂、身形模糊如同浓雾凝聚的“人形”,静静地伫立在祷告堂四周的黑暗中。它们没有清晰的面孔,只有一片惨白的、如同覆盖了骨灰的剪影轮廓。它们沉默地“注视”着中央,散发着冰冷、非人的审视气息。
是医生?是看客?还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死神的白袍在阴影中无声矗立。
然而,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舞台中心,却跳动着一个极其刺眼、格格不入的荒谬存在。
一个穿着色彩斑斓、缀满亮片和夸张绒球的滑稽小丑服的人。
他脸上涂着厚厚的、咧到耳根的巨大猩红笑容,鼻头是个鲜红的圆球,头顶戴着一顶歪歪扭扭的尖顶帽。
他正以一种极其夸张、近乎癫狂的姿态,挥舞着双手,如同交响乐团里最投入的指挥家!
而他手中挥舞的,不是指挥棒。
是一个个鼓鼓囊囊、色彩俗艳的——气球!
这些气球并非普通的橡胶气球,它们表面覆盖着一种类似金属薄膜的质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油腻诡异的七彩反光。
随着小丑剧烈的挥舞动作,气球膨胀、收缩,发出沉闷、如同某种巨大腺体搏动般的“噗噗”声!
他在指挥!
指挥着这首由麻木孩童唱出的圣洁赞美诗!
指挥着这出在沉默医生阴影下进行的、死气沉沉的“礼拜”!
圣歌的空灵童声,小丑无声的扭曲舞蹈,医生黑影冰冷的注视,修女怀抱血笼的死寂……所有元素碰撞融合,构成一幅亵渎神明、令人疯狂呕吐的末世图景。
阮侭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曼若斯却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他悄悄踮起脚,小半个身子探出围栏的阴影,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似乎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很快,他眼睛一亮,兴奋地用小手指着下方某个角落,声音压得极低,但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姐姐你看!在那儿!”
顺着他指的方向,在唱诗班边缘靠后、几乎要被阴影吞没的位置,阮侭昀看到了一个熟悉、此刻却显得格外矮小瑟缩的圆胖身影——
李长乐。
他混杂在其他麻木的修女之中,微微佝偻着,那张胖脸上混杂着强烈的恐惧和一种极力压抑的、即将崩溃的绝望。他只是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像是在寻找逃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