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里,陆则安的生活轨迹固定成了洗车店和福利院的两点一线。只要下班,他必定立刻回来。
帮他洗澡,给他读睡前故事,在他做噩梦的时候安抚他。这孩子仿佛成了他肩上卸不下的责任,也成了他心底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我…自己可以。”孩子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羞怯,小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后背你够不到。”陆则安的声音是不常有的温和。他挽起袖子,试好水温,用毛巾蘸着温水,像擦拭一件名贵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避开后脑勺那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当水流过孩子单薄的背脊时,他能感觉到掌下身体的微微颤抖。
“我叫陆则安。”他试图分散孩子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孩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安安。”
陆则安的手猛地一顿。这个久违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尘封八年的记忆之锁。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用更柔和的力道继续。
“那就先叫你小宝,可以吗?”“嗯”孩子看着陆则安微笑的点点头。
夜里,孩子抱着陆则安找来的旧枕头,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哥哥…我害怕。。。”
“过来吧,睡我这”陆则安往里挪了挪,空出位置。孩子立刻钻进来,紧紧挨着他,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睡吧。”陆则安拿起一本从福利院图书室借来的童话书,靠在床头,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用低沉平稳的声线读着《小王子》。他并不喜欢这些幼稚的故事,但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给予这孩子的方式。
孩子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然而,深夜时分,一阵压抑的啜泣和挣扎将陆则安惊醒。身边的孩子深陷在噩梦中,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抓挠,额上沁出冷汗,嘴里含糊地喊着“不要…别丢我。。。别丢我下去…”
陆则安立刻侧身,轻轻将他揽进怀里,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在他单薄的背脊上一下下地抚过。
“没事了,小宝,哥哥在。”他在他耳边低声重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没人会丢下你。睡吧,哥哥在这里。”
在他的安抚下,怀中紧绷的小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寻找着热源与安全感,呼吸也重新变得平稳。
台灯的光晕为这一幕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陆则安没有立刻松开手,他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直到天明。窗外的月光悄悄探进来,看着床上依偎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孩子依旧不怎么理会旁人,只肯跟陆则安交流。他的话不多,声音总是轻轻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孩子只会对他笑,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一个小梨涡,跟他的弟弟陆则宁有点像。那一声声“安安哥哥”,叫得越来越顺口,也越来越依赖。这称呼像羽毛,轻轻搔刮着陆则安心中那块名为“陆则宁”的旧伤疤,既带来细微的刺痛,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暖意。
“寻亲公告期结束,这个孩子,在法律上正式成为了“查找不到生父母的未成年人”院长说。
办理入院手续那天,院长将一张表格推到陆则安面前,指着“姓名”一栏:“则安,这孩子跟你投缘,你给他取个名字吧。入了院,就是咱们院里新的小成员了。”
陆则安握着笔,指尖有些发紧。他低头,看向紧紧挨着自己站着、正仰头望着他的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充满了全然的信任。
“宁”。这个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跃入他的脑海。则宁。向宁。他希望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从今往后,能朝向安宁,一生顺遂。
他俯下身,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三个字——陆向宁。
当他写下这个名字时,孩子似乎有所感应,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用极小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向宁……”陆则安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某种新的联结正式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