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无忧无虑、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自由,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很快就啪地一声,被彻底戳破了。
母亲带来了周教师。
周教师像一尊移动的刻板标准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每一根发丝都规规矩矩。深色套装,袖口的纽扣永远扣到最顶端,勒出僵直的线条。
她的嘴角似乎天生就向下撇着,即使偶尔牵动,那弧度也像是用最精密的尺子测量过,冰冷而精准,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她第一次走进尹一的房间时,手里捧着个盒子,打开来,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西装和领结。
“尹少爷,”她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像冬日里结了厚冰的湖面,寒气逼人,“从今天起,由我教导您规矩。尹家的孩子,站,要如松,挺直脊梁,脚跟并拢;坐,要如钟,端正安稳,目不斜视;笑,不得露齿,需含蓄端庄;哭,不得出声,需隐忍克制。”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刻刀,试图在尹一柔软的童心上镌刻下条条框框。
尹一那时还攥着从花园角落摘的小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生机勃勃。他眨巴着眼睛问:“为什么呀?”
周教师没有回答。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乌木戒尺,对着光洁的红木桌面,“啪”地一声脆响!
那声音像惊雷在小小的空间里炸开。尹一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雏菊瞬间脱手,花瓣零落地飘散在地毯上。
“站直!”她的命令短促、冰冷,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地刺向他。
“腰背挺起来!尹家的脸面,就系在你身上。站不稳,松垮垮,丢的是尹家的脸!”
尹一努力模仿着大人站直的样子,绷紧小小的身体。
可没到一刻钟,小腿肚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酸胀感沿着脊椎往上爬。他忍不住想挪动一下发麻的脚趾。
戒尺再次重重敲在桌面上!“啪!”声音比刚才更响,带着警告的意味。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累这个字!”周教师的声音淬着冰渣,眼神像两把冰冷的刮刀,将他身上残留的野性一点点剔除。
“你以为住进了尹家,还能像从前在泥地里打滚的野孩子一样,随心所欲,不知体统吗?”
那天下午,尹一站到太阳落山,汗水浸湿了小西装的后背,像块深色的地图。
他看着窗外的麻雀在枝头蹦跳,想起昨天还在草坪上追蝴蝶,现在却连动一下脚趾都不敢。
学习用餐礼仪更是如同酷刑。长长的餐桌上,银质的刀叉闪烁着冰冷的光。
周教师一丝不苟地示范:“切牛排,刀叉不能碰撞出声响,那是粗鄙!喝汤,勺子要由内向外轻轻舀起,低头啜饮,绝不能发出呼噜声,汤匙更不能碰到碗沿,那是教养的缺失。”
尹一早已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着抗议。他只想快点填饱肚子,或许还能溜去灌木丛边看一眼蚂蚁搬家。
心思恍惚间,叉子不小心在洁白的骨瓷盘沿上碰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叮”!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周教师的手瞬间如铁钳般按住了他握着叉子的小手,力道大得让他生疼。
她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他耳畔:“急什么?饿死鬼投胎吗?这点耐心都没有?让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会说尹家养不出个体面的孩子!连顿饭都吃不好!”
巨大的羞耻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尹一猛地缩手,叉子“当啷”一声掉在昂贵的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捡起来!”周教师的命令像鞭子抽下来,“捡之前,要先说抱歉,失礼了!弯腰时,背脊必须挺直如尺,不能有一丝弯曲,视线,只能落在你自己的盘子边缘,不准乱瞟。”
她像一个冷酷的导演,指挥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