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颂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尽管今晚他在会仙楼呕了五次。
先前几次,他尚且能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忍下。可这一回,他几乎是跌撞着扑到廊外,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仿佛要把魂魄无声的呕出来。他冰凉的手指死死扣住栏杆,指节绷得发白。
……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呕吐这个功能。
"公子?"季长翡的声音忽远忽近,一只手稳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脊背上轻拍,力道恰好卡在"不至于让他更难受"的界限上。
"有……腐败的味道……"他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眼前蒙着层生理性的泪雾,连季长翡蹙眉凑近的脸都模糊成一片。
会仙楼里熏香、酒气与脂粉味纠缠成网,却离“腐败”二字毫无关系。季长翡狐疑地环顾四周,道:“是不是混合起来你受不了?”
"不……不对……"姜颂猛地攥紧他衣袖,又忍住一阵反胃上涌。
“莫非有人下毒?”季长翡神色一凛。
“不、不至于。。。。。。一样的环境,没道理你好我不好。”姜颂摇头,“可能是鸦人的药的副作用。”
“呀,那岂不是白喝了?”季风颇为惋惜,而后又专门在晚风带来的香气中嗅了嗅,“我怎么没想吐呢?”
待漱过口,季长翡半扶半抱地将他带到辰湖露台。湖风挟着碎冰的气息劈面而来,姜颂终于喘上一口气,脱力般倒进美人靠。季风也终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寒星低垂,冷月浸在湖心里,晃出细碎的银鳞。几名官妓捧着丝帕悄声上前,帕角沾了蔷薇露,小心拭过他冷汗涔涔的额角,又蝴蝶般无声退开。
会仙楼今晚评选花榜,一座难求。
年节将至,宵禁暂弛,坊门彻夜不闭,直至元宵。簋街的酒肆、烟花巷的秦楼,汇聚的上灯区本就煊赫,今天的会仙楼更是才子佳人满座,彩灯高悬,戌时一至,正门落锁,许出不许进。
姜颂和季长翡是从夏楼偏廊混进来的。每有人问起名号,姜颂便往季长翡背后一躲,抬抬下巴:
“泠川季大人。”
“你可真是半点不装啊。”季长翡每次回头,都是一脸无奈。
——没有天花乱坠的身份连会仙楼的门槛都迈不进去。如今季长翡扮的是挥金如土的阔少,姜颂则成了他身边的小跟班。
可没人信。
那帮纨绔子弟挤眉弄眼,直说季公子太见外——神仙郎君似的明艳容貌,出远门还带在身边,不是心头好是什么?更有几个不遮掩的直接盯着姜颂打量,暗搓搓盘算着哪条路子好走也拐几个,结果还没盘算完,就被季长翡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几巴掌拍下去,五脏六腑移位,差点全歇了菜。
此刻,两人倚在露台边,能望见花园后姑娘们住的绣花小楼。夜风送来脂粉香,姜颂已经适应了不少,当然,也送来一阵不和谐的楼梯踩踏声。
“什么动静?”姜颂打量过去——
一队虎背熊腰的军汉挤在雕花曲廊里,把精巧的廊道塞得满满当当。他们气势汹汹直奔假山上的绣楼,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假山下的凉亭里,一位锦衣大爷正慢条斯理地逗弄着金丝雀,身旁簪花的老鸨急得团团转,手中绢帕甩得飞起:“军爷明鉴!司蛮姑娘真告了病假,实在见不得客呀!”
"难怪前厅只有些小鱼小虾应付,原来管事的都在这儿。"季长翡抱臂低语。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官爷坐在一个痩直的小石圆凳上,"当啷"一声撂下茶盏:"还敢骗我?"
老鸨"扑通"跪地:"军爷罩着会仙楼多年,借老身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啊!花名册上确实没有司蛮姑娘的名牌,她今日身子实在不爽利。您想啊,她最爱热闹的人,若不是真病了,怎会错过花榜大选?怎么可能给您看名册故意拿掉她的牌子?我怎可能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呢?"
“隶属南衙军的服制,瞧着像城门校尉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专干横事的熊卯,人称熊瞎子。”季风双手抱臂伸望一观。
"放屁!"熊卯拍案而起,我可听说她背地里有个相好的。你们串通一气糊弄本大爷!”
“天大的误会啊,我们姑娘对谁都是一样的——!”老鸨捏着小手绢请苍天辨忠奸。
此时楼上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女子被推出房门,踉跄着撞上栏杆。紧接着两名壮汉架出个更娇美的身影——正是司蛮。她只穿着素白中衣,如瀑青丝垂落腰间,被粗暴地拖下楼梯。熊卯见状眼睛一亮,方才的官威顿时化作满脸得意。
"小姐!"小丫鬟拼命追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拖走。
这个小丫鬟很是眼熟。姜颂愕然,这不是凤柔吗?季风露出来满意的神情。
待带到亭中,司蛮单薄的衣衫在寒风里飘摇。虽裹得严实,却因布料轻透,反倒更惹人遐想。那些军汉何曾碰过这等绝色,趁机上下其手。一位大些的女侍扑上来用身子护住主子,怒视老鸨:“明明告过假的!我家小姐鞋都来不及穿就被拖出来,冻坏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老鸨赔笑解释:"诶呀,红娘,你心疼凤娘,咱们军爷也是一片痴心。。。。。。"
熊卯的管家上前,阴阳怪气道:“我家老爷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出局票的。”
“姓高的请得动,我家大人就请不动?”熊卯直接指着红娘威胁,“你也休要指桑骂槐,再啰嗦,连你一块儿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