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起身欲寻他,却又坐下来,手指在桌面哒哒哒。桌上,那碟被他挖了一勺、略显狼藉的“雪豆腐”静静放着,像一枚令人心烦的印记。
最终,风雪割着脸,季长翡眯着眼,在乱葬岗的坟丘间无声穿行。这里原先是前皇陵,传说有人往地下带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慢慢地就变成了闹鬼的重灾区,附近甚至延生出绕开官府的市场,神出鬼没。时间一久,人们不信了那种说辞,就抛弃了这里,这里就成了乱坟岗,旁边一座空庙就变成了义冢。
更有传闻说,那里生出了妖邪,专门将死人开膛破肚。因而再贫困的人家到了年下,哪怕是借钱也要让过世的亲人先入土为安。
贵人不踏荒地。
这位小公子不知道什么脑回路,竟私自来到这等荒无人烟的地界,佛家有言所谓善护念,是因为人见到的一切都会在心灵上留下划痕,再仁慧慈悲的心肠都会走入深渊,所以才主张不见悲苦。尤其是动不动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权贵子弟,今日上午,季风所作所为正是出于此番考虑,显然小公子不领情。
他直觉这个小公子或许很有自己的头脑,但是对于世间见的太少,心理承受能力不见得比自己强。
季风凝了凝神,脑海里却复现昨晚在姜颂宅院窗外见到的那一幕,一道瘦长鬼影。睡前他感觉那个方向有什么动静,就发现了那道不知什么时候在窗外伫立的东西,趴的极近正向屋里窥视,可能正看着自己,把窗纸压得密不透风,和旁边那些纯粹的暗完全不同。季风确信他跟姜颂刚进去的时候外面是什么都没有的。
但是现在好歹是白天,是人看的见,是鬼也是它理亏。季风握紧了腰后的刀。
他跟踪姜颂已经小半个时辰——此刻望着姜颂独自走向黑黢黢的义冢正堂,季长翡闪身隐到块龟裂的墓碑后。
雪花扑簌簌砸在青石表面,季风模糊的视野里突然多出道鬼魅般的影子,它仿佛从自己的想象中瞬间显形,将手伸向了姜颂——
妖邪?!
季长翡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靴底炸开雪浪的瞬间,他听到自己骨骼爆出的脆响。可终究迟了半步——姜颂已被黑影环住,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在室内石壁上。当姜颂的身体一软倒入黑影怀中的下一秒,短刃出鞘,季长翡的刀尖直指黑影咽喉。
黑影——现在能看清了,是个年轻男子,白净的面容藏在斗篷阴影里——缓缓抬头。
他的眼神让季长翡想起的某种古老的被供奉的高高的物件:神秘森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怎么了?”季长翡的刀依旧纹丝不动,甚至余光瞥了眼义冢里面的尸体状况,于是更加严峻以待了。
“是你啊,昨夜来山庄过夜的人。也一宿没睡吗?”对方不怎么意外,心平气和道:“夫人交代过,养病在外,公子在小生的管教之下。”
“我都看见你把他弄晕了,凭什么相信你?你叫醒他让他当面跟我说。”
“一夜没睡的病人被叫起来会发生什么小生可担不起风险。阁下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干涉公子的事情的?接近公子又有什么目的?”
“那你要带他去哪?”
“小生救死扶伤。”黑影的声音像冰碴子刮过石板,“阁下若想他活的久些,就请让开。”
“我跟你去。”
“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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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天暗地。
姜颂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长时间的平躺令他头晕目眩直犯恶心。总有人守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于是他让他们都出去。
他无处可去,只能躺在这。像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容器,目之所及不过是床帐里面,满屏丁铃当啷的玉石药袋,侧过头去,室内透光的剪影重重叠叠,混沌的乱梦。
闭眼再睁眼,一成不变的是顶上的承尘。
“世子今日可好些?”
一个声响叫住了他的游魂,就像最初黑暗的盖子被打开那日,于是他回头观望。
门口有些动静,先是低声扬起一声急切的问询,后面话直接抛话给他了,大声满怀期待。
“照萤?我的萤儿今日可好些了?”
于是他面朝里装睡,门随即被推开,那人走向他,后面跟着一串串轻轻的脚步声,衣料悉悉索索的向他涌来,最前面的人在床边落了座,后面的人纷纷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