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竟有人。
偌大梁疆王府,能这般不请自入、悄无声息潜入嫡长世子书房的,还能有谁?
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惊得他背脊紧贴冰凉门板,僵立如桩。幅巾受此一激,悄然滑落肩头。
“父亲。”姜颂喉头发紧,唤道,“。。。。。。来干什么?”
金丝纱屏后,一道身影背对着他,赤红王袍未褪,正是刚从内廷匆匆赶回的梁疆王姜康。他显然扑了个空,此刻却并不急躁,只专注于案几上的一方香印,正用香铲细细地打着香篆。
听说姜照萤五岁离家,这应当是他第一次归家,所以这对父子看起来对彼此都不太熟。
“怎么,我不能来?”
“可、当然可以。。。。。。”姜颂的回答细弱蚊蝇。
话落,又是一片沉寂。窗外风声簌簌,更显得室内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总算见起床了。”姜康并未回头,只借着眼角余光瞥见儿子狼狈的模样,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
“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香灰在他手下被规整出繁复的纹路。
“你母亲都同我说了。你倒是不寂寞,府里静修也好,山中静养也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申时,随我入宫。圣上于亲和殿设家宴,见见外宾。皇上体恤你,早些回来歇息便是。”香篆已成,他轻轻放下香铲。
“怎么不回话?”
姜康终于转过身,目光穿透富丽而冰冷的陈设和朦胧的纱幕,落在姜颂身上。还好隔了层纱。姜颂心头稍缓,轻咳一声,掩饰着磕巴:“母亲呢?我与你都去了,没有母亲吗?”
“太后在宫中含饴弄孙,你母亲自然要留在府中,与徐娘、鹤儿他们守岁。”姜康的声音平静无波。他的视线在姜颂身上逡巡,“先去沐浴更衣。既已能独自走动,就别再装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十六岁的人了,穿着如此随意,不怕被笑话?”
姜颂低头,一时语塞。姜康忽然后仰些许,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语气带上点催促:“怎么?难道你想同我一起沐浴吗?”
姜颂几乎脱口而出,斩钉截铁:“没有!”
姜康撩开纱帘,缓步走近。沉香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姜颂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肩头蓦地一沉,是父亲的手掌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力道不小。
世子本能的退缩与生分,梁疆王都看在眼里,咫尺的距离间,横亘着失落的十年。那位身形伟岸、威名赫赫的异姓王,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
“看着是好些了。不愧是骨州的玄医,有些手段。”那赤红的身影便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姜康的声音在身后听不出喜怒,“这是你的家,你不必拘谨。只是病去如抽丝,这段时日安心静养,科考之事暂且搁下,晚宴好好用膳即可。这些时日来清减太多了。”
“嗯。”
“这屋里还缺什么,短什么,只管吩咐下人。”父亲又说,语气近乎一种刻板的交代。
脚步声行至门边,姜颂忽地开口,唤住了他:“父亲!”
姜康停在门槛台阶上,转身投来希冀的目光。
姜颂斟酌着词句,“不是有客人要来吗?母亲才把收拾出一间空房。”
姜康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关切更深:“怎么?”
“病中梦见许多事,也遗忘了许多事。他。。。。。。”姜颂避开了父亲探究的视线。
“寻常人家的孩子远行,尚需托付相识之人照拂一二,何况是在这天子脚下。”姜康的语气带着解释,也带着不容置喙,“季家小子比你大不了多少,泠北苦寒,他千里迢迢,今日才入京,殊为不易。王府照拂一二,是分内之事。”
“季家小子。。。。。。今天才到?”
姜康似乎并未深究,只留下一句,“今晚你二人自会相见。”话音落,那赤红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廊道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