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时光,向来是凝滞而灰暗的,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铁,冷得刺骨,沉得压心。半个月来,夏寻思的日子更是过得如同残烛泣泪,一日比一日颓靡,一日比一日破败。
偏殿的床榻早已没了模样,被褥被尘土与干涸的血迹浸染得发硬,散发出淡淡的霉味与腥气,混合着伤口发炎的脓腐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他几乎不再起身,终日蜷缩在床角,像一只被剥去了所有尖爪与勇气的幼兽,任由自己被颓废与绝望一点点吞噬。背上的杖伤还未结痂,新的伤痕便如附骨之疽般不断叠加——守卫送食时不耐烦的推搡,让他后背重重撞在床沿,旧伤撕裂,血珠浸透了单薄的衣料;偶尔路过的魔兵见他可欺,会故意踹上一脚,或是用马鞭轻轻抽打他的胳膊,留下一道道红痕,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渗着血。
更让他不安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小腹时常泛起一阵莫名的坠胀与隐痛。起初他只当是连日来饮食不调、身体虚弱所致,并未放在心上,只在疼痛袭来时,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用手臂轻轻护住腹部,像护住一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宝。他不知道,那微弱的悸动与隐痛,是一个新生命在他残破的身体里,悄然扎根的信号。
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麻木。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枯井,昔日清俊的眉眼被浓重的疲惫与苍白笼罩,下巴上的胡茬疯长,遮住了原本流畅的下颌线,显得狼狈而憔悴。他不再梳理头发,任由长发杂乱地披散在肩头,沾满了尘土与油污,偶尔有发丝粘在脸颊的血污上,扯动时带来一阵细微的疼。身体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囚衣如今显得空荡荡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轮廓,唯有小腹处,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圆润。
伤口发炎带来的低烧断断续续,让他时常昏昏欲睡。意识清醒时,他便睁着眼睛,望着殿顶斑驳的横梁,一动不动,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苟延残喘。他甚至懒得去想青云宗的师弟师妹,懒得去恨沈君淮,连活下去的欲望,都变得微弱而渺茫,唯有小腹那阵若有似无的隐痛,让他潜意识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执念,想要护住那个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秘密。
这日清晨,偏殿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吱呀”的声响划破了连日来的死寂,也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夏寻思。
寒风裹挟着荒原的尘土灌入殿内,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小腹也随之泛起一阵轻微的坠痛。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腹部护得更紧了些。两名身材高大的守卫一脸嫌恶地走进来,他们穿着崭新的猎装,腰间挎着弯刀,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仿佛多看夏寻思一眼,都会玷污了他们的视线。
“起来!魔尊有令,今日狩猎大典,全员参加,别耽误了时辰!”为首的守卫语气冰冷,声音尖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夏寻思微微动了动眼珠,却没有起身。他浑身酸软无力,后背的伤口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小腹的坠痛也未曾停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与脏腑,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守卫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他从床上捞起。他的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拖拽一件废弃的物品,夏寻思的身体被他拎起来,后背的伤口重重蹭过粗糙的床沿,疼得他浑身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却依旧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小腹的坠痛骤然加剧,他下意识地弯了弯腰,想要护住腹部,却被守卫死死拽着胳膊,动弹不得。
“还敢装死?”另一名守卫上前,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力道不大,却足够让本就虚弱的夏寻思踉跄着摔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硌得他骨头生疼,后背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温热的血液渗出,浸湿了破旧的囚衣。小腹的疼痛更是如同被重物碾压,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夏寻思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下意识地按在小腹上,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少废话,赶紧拖去沐浴更衣!若是耽误了魔尊的大事,有你好果子吃!”为首的守卫冷哼一声,和另一名守卫一起,像拖拽牲口一样,拽着夏寻思的胳膊,将他拖向殿内的浴间。
浴间里的水是冰冷的,刚一被扔进去,夏寻思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冰冷的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刺激着身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小腹的坠痛也随之加剧,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他。两名守卫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拿起粗糙的麻布,胡乱地搓洗着他的身体,力道之大,像是要将他的皮肤搓烂。
当麻布擦过小腹时,夏寻思的身体猛地绷紧,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想要躲开那粗鲁的触碰。“别碰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敢反抗?”守卫不耐烦地呵斥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狠狠搓过他的小腹。
夏寻思疼得浑身痉挛,额头上的冷汗滚落得更凶了,嘴唇被咬得泛起了血丝。他死死地闭着眼,将所有的疼痛都咽进肚子里,只是双手依旧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两侧,像是在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洗漱完毕后,他被强行套上一件简陋的猎装。布料粗糙坚硬,磨得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腰间的带子被守卫勒得紧紧的,几乎要将他的腰勒断,也让小腹的坠痛愈发明显。他的长发被随意地用一根麻绳束起,凌乱地披在肩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快走!”守卫推了他一把,夏寻思踉跄着走出偏殿,被他们拖拽着,朝着狩猎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小腹的坠痛时断时续,他只能微微佝偻着身子,用手悄悄护着腹部,尽量不让别人察觉。
狩猎场位于魔域郊外的一片开阔荒原上,远远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魔族的贵族子弟、后宫的妃嫔们早已齐聚在此,个个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男人们大多穿着劲装,腰间挎着弓箭,骑在高大的魔马上,神态倨傲;女人们则穿着色彩艳丽的猎装,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夏寻思的出现,瞬间打破了狩猎场的热闹氛围,引来一道道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轻蔑,有嘲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他下意识地将手藏在身后,紧紧护着小腹,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平常些,可那微微佝偻的脊背,还是暴露了他的不适。
“哟,这不是夏公子吗?没想到这副模样还能来参加狩猎,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娇媚却带着尖锐的声音响起,正是华妃。她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魔马,身上穿着一身火红的猎装,珠翠环绕,显得格外耀眼。她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弓箭,眼神轻蔑地扫过夏寻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看你这病恹恹的样子,怕是连弓都拉不开吧?来狩猎场,怕不是来给我们添笑料的?”
她身边的丽妃、淑妃等人也纷纷附和,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是啊,夏公子这身子骨,风一吹都能倒,还敢来狩猎?”
“我看他连站都站不稳,说不定一会还要人扶着才能走呢。”
“一个阶下囚,也配来参加狩猎大典?真是玷污了这地方!”
“你们看他那样子,是不是偷偷生病了?我看他老是捂着肚子,该不会是装的,想博同情吧?”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夏寻思心上。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将护着小腹的手收得更紧了,头垂得更低,尽量避开众人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护着这里,只知道潜意识里,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这个地方。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可他只是垂着眼,沉默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知道,反抗只会招致更残酷的对待,沉默是他唯一的自保方式。在这魔域之中,他没有任何依靠,没有任何力量,只能像蝼蚁一样,任由别人践踏,更何况现在,他还要护住那个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秘密。
不远处,沈君淮一身玄色劲装,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龙马上,身姿挺拔,墨发随风飞扬,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冽。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在夏寻思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注意到他微微佝偻的脊背和藏在身后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便移开,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华妃见状,立刻策马上前,凑到沈君淮身边,娇声道:“陛下,今日狩猎这般热闹,不如我们来个比试?就让各位公子与夏公子一同比射击,看谁猎到的猎物最多,输的人便自罚三杯如何?”
她故意加重了“夏公子”三个字,眼底藏着明显的算计。她料定夏寻思连马都上不去,更别说射箭狩猎,定能让他在众人面前再丢一次脸,好好羞辱他一番。
沈君淮闻言,挑眉看了华妃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转头看向夏寻思,见他依旧是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样,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悦。他想看看,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仙门弟子,究竟能隐忍到什么地步。
“准了。”沈君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