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中的一夜休整,在苏浣精湛的医术和殷晚晴细心调配的汤药照料下,谢辞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与外伤已初步稳定,虽未痊愈,但行动已无大碍。灵魂的疲惫与刺痛依旧萦绕,却也被那股斩断过往的决绝暂时压下。
天光微亮,晨雾尚未散尽。四人沉默地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个暂时的避难所。他们都知道,言城之事绝不可能就此了结,巡天司的追捕网只会越来越密。
“我们需分头行事。”苏浣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她取出一枚造型古朴、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木符,其上刻着一个“默”字。“我来言城,除探查‘慈母泪’线索外,亦受故人所托,需往城西三十里外的‘无声谷’,救治一位名为‘闻人默’的隐居长者。他早年神魂受创,沉疴难愈,我需借此地特有的‘静心草’一试。此符便是信物。”
她看向谢辞,目光冷静:“你伤势未愈,目标又最为明显,与我们同行反易暴露。不若你先寻隐秘处静养,我们前往无声谷,一来完成承诺,二来那处偏僻,或可暂避风头,打探消息。待你伤愈,再行汇合。”
谢辞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苏浣的安排合情合理,他此刻的状态确实不宜奔波,更不宜将追兵引向需要救治的病人。
殷晚晴将准备好的伤药和干粮仔细包好,递给谢辞,眼中满是担忧,却什么也没说。陆清看着谢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低声道:“……小心。”
三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与山林之中,前往那未知的“无声谷”。
谢辞目送他们离去,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转身,面向言城的方向。他并没有去寻找什么隐秘处静养,而是运起残余的灵力,压制住伤势与气息,如同鬼魅般,沿着来时路,再次潜回了言城附近。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谢渊的答案。
就在言城巍峨的城门之外,远离官道的一片荒僻小林边缘,他停下了脚步。因为,那个他想要质问的人,已然在那里。
谢渊依旧身着玄色官袍,负手而立,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回来。他身后并无卫士随从,只有他一人,如同孤绝的山峰,与这座他亲手缔造又刚刚经历动荡的城池融为一体。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看不出丝毫情绪。
兄弟二人,于晨光熹微中,在象征着秩序与禁锢的城门外,再次对峙。
“你回来了。”谢渊率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其他。
谢辞没有理会他这陈述般的话语,他一步步走上前,在距离谢渊三丈之外站定,归墟之瞳死死锁定对方,嘶哑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质问,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陆清是谁?”
他直接抛出了那个在心底灼烧了他一整夜的问题,省略了所有前缀与修饰。
谢渊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却并未回避,只是淡淡道:“一个已死之人。”
“那沈蹊呢?!”谢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卫衡为何称他为‘沈蹊大人’?!他体内那些不属于陆清的记忆和力量又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将他心中所有的困惑、愤怒与那隐隐的不安,尽数倾泻而出。
谢渊静静地听着,直到谢辞因激动而微微喘息,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有些真相,知道与否,于你并无益处。执着于过去,只会让你迷失前路。”
“无益处?”谢辞几乎要笑出来,那笑声却带着凄厉,“你将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让我……让我……”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那份可能错付的守护与情感,像一根毒刺,扎得他鲜血淋漓。
谢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冷漠,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深深埋藏的别样情绪。他最终只是说道:“他的存在,关乎大局。知道得越多,你,还有他,只会越危险。收起你不必要的探究与同情,专注你该走的路。”
又是大局!又是危险!
谢辞看着兄长那副永远理智、永远将一切置于冰冷权衡之下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理念的鸿沟,还有这无法逾越的、由秘密与算计构筑的高墙。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声的灰烬。
他缓缓挺直了脊梁,尽管内里依旧伤痕累累。他看着谢渊,看着这个曾经是他仰望、依赖的兄长,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与决绝。
“我的路……”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晨风中,带着一种与过往彻底告别的意味。
“……在前方,不在身后。”
说完,他不再看谢渊一眼,毅然转身,向着与言城、与谢渊相反的的方向,迈出了脚步。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谢渊站在原地,望着弟弟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林木与晨雾深处。他久久未动,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见其深处是否也曾有过一丝波澜。最终,他也只是漠然转身,走向那座沉默的城池。
兄弟二人,于此地,背道而驰。
一个走向未知的前路与追寻,一个回归既定的秩序与责任。
兄弟情义,在真相的迷雾与理念的碰撞中,彻底走向了无法挽回的悲剧性定格。而前路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与无法预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