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下发力,身形如电,墨钢长刀划破空气,带着斩断执念的决绝,直刺那团辉光的核心——那里,一枚不规则、如同泪滴形状的深灰色记忆结晶正在缓缓旋转。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触碰到结晶的刹那,忆噬者的“攻击”降临了。
并非物理的冲撞。是场景的覆盖。
谢辞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扭曲。剑冢的荒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温暖却简陋的农舍。灶膛里火光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香。一个看不清面容、但感觉无比温柔的妇人,正坐在炕边,轻声哼唱着摇篮曲。
而在炕上,一个面色青紫、呼吸微弱的孩童,正蜷缩着,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呢喃:“娘亲……别哭……”
这幻境如此真实,连那孩童生命流逝带来的冰冷绝望感都清晰可辨。谢辞的刀,竟一时凝滞在半空。他知道这是假的,是由忆噬者吞噬的、无数丧子母亲最痛苦的记忆碎片编织而成。但这份“假”里所蕴含的“真”的悲痛,沉重得让他手臂发僵。
“破!”
他低吼一声,归墟之瞳中幽光大盛,强行以自身更为强大的意志撕裂了这温情而残酷的幻境。
景象回流,依旧是枯骨与断剑。
那忆噬者似乎因攻击被破而“愤怒”了。它发出的孩童哭嚎更加凄厉,辉光剧烈扭曲,开始主动向谢辞逼近。它所过之处,地面上竟开始不断闪现出短暂的、破碎的幻影:孩童奔跑摔倒后伸出的、等待搀扶的小手;深夜被病痛惊醒时,伸向虚空寻求安慰的胳膊;最终时刻,死死抓住母亲衣角不肯松开的、逐渐冰冷的手指……
这些由纯粹情感记忆构成的攻击,比任何刀剑都更凶险。它们不伤□□,只蚀灵魂。谢辞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无数份叠加起来的、源自世间最深沉痛苦的冲击。他右臂上的归墟之痕灼烫如烙铁,正在加速蔓延,那是他被动承受并净化这些痛苦记忆所付出的代价。
他不能退,身后就是被禁锢的陆清。
谢辞眼神一凛,不再试图闪避。他反而迎了上去,归墟之瞳死死锁定那枚泪滴结晶。无数孩童的哭喊与笑声如同魔音灌耳,无数绝望母亲的幻影扑向他,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悲伤循环。
“尘归尘,土归土……”他喃喃着,不知是说给这忆噬者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墨钢长刀上的寂灭幽光凝聚到极致,他猛地一个突进,刀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枚深灰色的记忆结晶上。
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极轻、极长的,如同叹息般的破碎声。
那团辉光骤然僵住,随即,所有的哭声、笑声、呼唤声都消失了。构成它形体的记忆碎片如同风中流萤,开始缓缓飘散。在彻底消散前的一瞬,那团辉光最后一次凝聚,化作一个清晰的、温柔地俯身拥抱的妇人轮廓,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一枚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灰色结晶,“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地上,碎成齑粉。
周围令人窒息的低语潮水般退去,剑冢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情感风暴从未发生。
谢辞以刀拄地,微微喘息。额角有冷汗滑落。与忆噬者的战斗,从来都是心灵与意志的酷刑。他净化了一份痛苦,自身也必然承载其重。
他回头,望向断剑之上的陆清。
陆清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依赖与喜悦,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这就是记忆的真实面目。它可以是支撑你找到我的微光,也可以是吞噬一切、永恒不散的悲鸣。
谢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再次举起了刀,对准那些阴影锁链。
冢外的“活回忆”已被斩断,但冢内,还有更多沉默的证言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