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再不好生静养,切忌动武、动怒、劳心劳力,固本培元,徐徐调养,只怕……长久以往,于寿数根基有损啊!”
“于寿数根基有损!”
林太医这清晰而残酷的断言,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慕容景血液中最后一丝侥幸。
慕容景之前听到谢临渊的医师说过,这次只想证实一下,谢临渊多年练武,慕容景从未想过有一天谢临渊……万一是那人医术不精呢。,可现在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半步才勉强站稳,他死死攥紧了拳。
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在谢临渊身上,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榻上的人依旧安静,垂着眼眸,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林太医口中那个“内里虚空”、“于寿数有损”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彻底点燃了慕容景心中压抑已久的恐慌和怒火。他想起之前谢临渊医师含糊的警示,自己还心存幻想,觉得或许是医师医术不精,夸大其词。谢临渊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在他心里,这人应该是永远挺拔如松、能与他并肩征战天下的存在,他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有朝一日会从权威的太医口中听到“寿数有损”这四个字!
“果然……”慕容景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一种被彻底欺骗和击垮的破碎感,他像是在问谢临渊,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子默……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谢临渊抬起眼,对上他那双布满红血丝、充满了痛苦和质问的眼睛,心中微微一涩。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这凝重的气氛,甚至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宽慰意味的笑容:“你都知道了……哎,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哪有林太医说的那么严重。他们这些医师,总是喜欢危言耸听,把情况往重里说,生怕担责任。没事的,调养些时日就好了。”
“没事?”慕容景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他猛地俯身,双手狠狠抓住谢临渊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尖锐,“谢临渊!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没事?!‘朽木蛀空’、‘雪上加霜’、‘于寿数有损’!这是危言耸听吗?!这是林太医!是我从小用到大的林太医!他的医术、他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他绝不会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
他的眼眶迅速泛红,水汽弥漫,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瞪着谢临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里呕出来:“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在北境是,回来了也是!你是不是觉得你谢临渊是铁打的?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你……”
那个可怕的后果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恐惧如同深渊,要将他吞噬。他猛地将谢临渊紧紧搂进怀里,手臂箍得那样紧,仿佛要将人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泣音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听着!谢临渊,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好好躺着!哪里都不准去!什么阿红,什么白瑾,所有的事情,通通交给我!我来处理!你听见没有?!我不准你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不准!”
谢临渊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疯狂而紊乱的跳动,以及那强忍着的、压抑的哽咽。他试图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慕容景……”他无奈地叹息,声音闷在他的怀里,带着一丝无力,“我躺不住。”
“躺不住也得躺!”慕容景几乎是低吼出来,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谢临渊榻边,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啊?!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那个“死”字在喉头翻滚,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声音哽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谢临渊看着他这副濒临失控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覆在慕容景紧绷的手背上,感受到那下面剧烈的颤抖。他放缓了语气,试图解释,也试图安抚:“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还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巫医的话,是警示,并非断言。”
“警示还不够吗?!”慕容景猛地甩开他的手,站起身背对着他,肩膀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耸动,声音沙哑破碎,“是不是非要……非要等到那一天,你才肯听话?!子默,你能不能……能不能有一次,为自己想想,为……为我想想?!”
最后那句话,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狠狠撞在谢临渊心上。他看着慕容景挺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帐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谢临渊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慕容景,正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我才更不能等。”
他撑着手臂,试图坐直些,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却依旧继续说道:“阿红于我,如半身,她对大嫂有恩,我必须找道她,把她安全送回去。她多落在阿古拉手中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白瑾……他身上的鬼蛊,只有三月之期。我们晚一天找到解药,他活下去的希望就渺茫一分。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是曾经惊才绝艳的白瑾!我谢临渊,做不到明知有路可走,却因惜命而龟缩不前!”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千钧之力,是独属于谢临渊的、浸透在骨子里的责任与坚守。
慕容景猛地转过身,眼中是痛楚、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又是为了别人!总是为了别人!那我呢?!子默,你告诉我,若你真有……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活?!”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他不在乎什么帝王威仪,不在乎是否狼狈,他只要眼前这个人好好的!
谢临渊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难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决绝的清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抓紧时间。尽快解决这些事情,我才能……真正安心地静养。否则,心有挂碍,郁结于心,于伤势更有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