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摇摇头说,弟弟的外公出,外公出不起就算了,但我的一定要她出。
“你怎么好意思让老人家出……理所当然吸血。”
她无力地微笑,便开始讲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从她让外公外婆把我送人开始,其实是希望我重新到另个家庭过得好起来,她知道外公是什么样的人。
外公一直以来重男轻女,骂她赔钱货,数不清有多少难听的话了,一直念她不是儿子,常常暴躁打骂倒霉的女儿,嫌弃外婆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了她以后,就生不了了。
外公很想要个儿子,曾经想要得走火入魔,不惜酗酒家暴不断折磨家人。
她十几岁叛逆起来出去混,跟当时喜欢的男生随便做爱意外生了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我。家里又多了一个女儿,她腿真的被打断过,外公就像她的催命符,就算她狼狈爬着逃到了外地,也一直过不好自己的人生。
她不知道是报复外公还是报复她自己,到头来兜兜转转,没有任何改变。她在外面生了弟弟以后又把孩子扔给了外公,嘲讽外公不是喜欢儿子吗?以后生了还会继续给他的,他自己养吧,所以她故意不拿钱给他们,只是私下攒着。
她生了我们以后,心里愧疚不敢面对,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外面居无定所的生活,也不敢回来看看我们,怕一看就走不了了。或者怕自己已没有感情太冷漠,让局面更惨淡,让孩子们绝望,她曾经也是个绝望的孩子啊。不过还好,知道弟弟去世后的那几天,她哭得快要杀了糟糕的自己。她在丧礼上没有哭泣,才是符合人们对她的看法,她没有资格哭,当着人们的面哭出来很假,在背地里哭干了哭不出来,才走出来游刃有余地面对。
我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会儿,才注视着她道:“你用我和弟弟,是报复外公,还是报复我们呢?你为什么要让我们重蹈覆辙,就因为你苦,我们也要跟着苦吗?吃苦这种话,真恶心啊。不负责任地生育,就是在杀人,我已经死过好多次了。去做个节育环吧,别生了。”
后来当我知道了节育环对女性身体是有很大的危害,便开始后悔自己那时无知说出了这样的话,毕竟我也非常讨厌伤害女性的那些事物,然而我在不知不觉中竟也做了那样的事。
“已经做了。”她说。
“可以把子宫拿掉吗?”我问。
她道歉,对不起。
我笑了,“对不起也没什么用啊,生都生了,不养也不养了,你还有钱吗?不如多给我点钱好了,思来想去,你不能给我爱,能给的好像也只有物质了,但是物质也不多,你确实欠我的债,有点恼火。”
她点点头,“有,以后会慢慢攒给你的,起码把嫁妆本给你攒齐,还有以后你走上社会需要资金想做生意什么,也攒给你。”
“这是现代社会,没有嫁娶一说,结婚就是结婚,为什么要说嫁呢?”
她又道歉,“对不起,是……是结婚。”说完,她眼角莫名隐约红了点。
我继续谈判,“既然你给我的钱是给我的,也不在意我怎么花吧,我想把钱花在我妈妈身上。”
她一怔,缓缓明白过来我说的是什么,苦涩笑一下说,应该的。
我觉得我那样不软不硬的刺她,没什么用,像一拳打在了破败的棉花上,自己还是很沮丧。和她面对面坐着其实有些难以忍受,我便把银行卡收入掌心里,心不在焉找个地方放了起来。
她站起来,看着窸窣整理盒子的我,清冷与我道别,“那么……我先走了,买了票,要赶去坐车。”
“地址。”我说着,没有停止整理手里的物品,“以后收债。”
她再次怔愣,低头缓缓告诉了我,她在邻城租房的位置。
李庚娣走出了我的房间以后,还和南茜小姨和平地说了几句话,到最后她出门那一刻,南茜小姨也随她出去了。
我听见了她们在门外说的话,南茜小姨通融地说:“你以后可以来看久久,可以补偿她,我不反对这一点,但你不能有把她从我这里带走的念头。其实你们都有选择权,但我很爱很爱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亲手爱大的孩子,生的可没有养的亲,想想我也自私起来了,不能忍受别人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杞人忧天有了危机感,最近很不安,七上八下的。”
生母微微一笑,“嗯,你不像其他人一样骂骂我吗?”
南茜小姨抬起眼睛清远看向楼道的窗外,“骂你?……我们的人生不同啊。我要是你,未必能有现在。已经这样了,再发生什么恩怨也无济于事,希望你以后对我们久久好一点,她其实还是希望你来看她的,这孩子现在就是嘴硬心软,胆子比小时候大多了,经常得寸进尺,很有主见,我把她养成这样,不介意吧?希望你多包容我们久久。”
“应该的,永久妈妈。”李庚娣最后走时徜徉在楼梯间,她那仿佛蒙了一层纱的神情还是很惭愧动容的,她深陷的眼眶和干燥的鼻头,都微微透着红,并不是落泪,这些能流出**的器官反而很干涸。她好像是由内而外发出的声音,“谢谢你,真的,不管是对于我的看法,还是对于久久。”
她一边下楼,一边朝上方的南茜小姨弯腰道别,真挚谢谢着,努力地离去。南茜小姨也弯腰回应,感谢她的不打扰和没有犹疑过的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