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坐在一楼花坛附近看书,听见收垃圾的大爷说,再乱扔垃圾告到教务处去,看到是我在上面扔才会帮我捡的,毕竟我和南茜小姨帮了福利院很多忙,他回报帮我一下是顺手的事。并且提醒我,不要跟院儿里那些孩子学着从楼上乱扔东西,他们顽皮控制不了自己。免得以后南茜以为我是在福利院学坏的,影响不好。
我讪讪总算松了一口气,之前几天我都不太好意思面对周培金,总怕他多想多心。不过我现在又把惠香推出来背锅,也说明南茜小姨是绝不会对福利院里的朋友们产生任何意见的。
周培金说他知道,也就随口说笑的。
他说笑一板一眼的,反而容易让双方当真。
他更认真的是,确实觉得南茜小姨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知道南茜小姨这些年私下资助过其他哥哥姐姐读书期间不够用的生活费,定期捐给福利院钱,让大家生活好一点,再忙也没有终止过探望和联系,会私下诚恳关心大家,孩子们把南茜小姨写的书信拿出来互相交流的时候都很开心。这些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所以小时候说的那番话绝对不是针对南茜小姨这样的人。
托周培金的福,我也更了解了一点有时被我忽略的惠香。
自从惠香知道我认识周培金以后,有一次吃中午饭,还拉着我过去跟他坐一桌,这是我们三个第一次正儿八经出现在一起。
三个人面对面时,氛围有点古怪,我逐渐发现周培金看惠香眼神有点不一样,莫名其妙的,定神看了十几秒,时间有点长。
不明所以的惠香瞟了他一眼,觉得没意思,惠香觉得会看别人姐妹的人,不是个好男孩儿,起码不一心一意,花花肠子有点多。
就因为周培金定定看她的那么一眼,脑部过于活络且缺心眼的惠香对他印象大打折扣了。
至于我夹在中间互相为他们介绍对方,朋友的朋友都点头回应,嗯了一声,气氛没有想象中热闹,主要是惠香不那么欢快主动了。饭后她还八卦说周培金长得有点眼熟,有点大众脸又有点特殊分明,挺有我们这个地方男人的特色,文质彬彬中不乏阳刚之气。不过这种男孩儿应该不好驾驭,惠香劝我换一个。
我才是劝惠香不要再嘴碎了,什么都是她说出来的,我们就是她编排的小丑。我坦诚划清界限,我和周培金只是朋友。
如果周培金是我朋友的话,惠香似乎更不怎么待见他了,她不希望别人跟我更要好,还问我,我和她做朋友久,还是和周培金做朋友久。
我如实道差不多,她有点闷闷不乐,没想到我和周培金居然是认识很久的人。接着我说,但是我跟她才是经常在一起玩的人啊,我跟周培金之间还好,不会忘记,也不会老是想起。
惠香这才开怀了起来,不把周培金当回事了,她很快想通,既然我和周培金以前在学校都不怎么打招呼,她都看不出来我俩认识,那关系绝对没有我跟她好。不一会儿她还是钻进了死胡同里,为什么我和周培金是朋友的事,一次都没向她提过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她大智若愚,我真是头疼……
放学的时候,我们三个距离还算近的走出校门,既然知道互相认识,平时见面自然而然有人情了些。惠香今天有点事,跟我道别以后先走了,走前她在我耳边嘱咐,不要趁她不在,跟另个朋友发展得太好,那样她会吃醋的。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惠香了,就像她问我,不会因为她跟别人玩得好,就多少有点落寞,不是滋味儿吗?
我认为朋友之间是自由的,不是对方唯一的,那样有要求的来往使人感到有压迫,即使是家人也不是绝对的,我非常喜欢南茜小姨,也十分喜欢姥姥姥爷和小舅舅,他们都是美好善良的家人,非要分出个高下,没有意思,大家都一样可爱。他们从来不会问我最喜欢谁去离间彼此,最多问我,久久今天喜欢谁多一点呢?啊,是某某啊,那我就要对久久更好,超过那个人。
南茜小姨和小舅舅有时候会比赛谁对我更好,这是他们的姐弟之争。他们列举出来的好货真价实,南茜小姨照顾我起居生活,关心疏导我的内心,物质精神一样不缺。小舅舅照样和我谈天谈地谈心,打电话写邮箱从未间断,不仅带我旅游,在外见到什么好的礼物,都会想着我,记得攒钱花很多刀买下来大老远寄给我,我们完全就是好朋友。
他们也会比赛细数我如何回馈他们,对二人是怎样好,怎样上心。比如我有时会为忙碌的南茜小姨做饭送过去,下雨天会走路打伞去店里送伞接她……比如我经常主动打电话给小舅舅聊天,关心他在大学的纨绔生活,教育他不要对不起自己的光阴,以及姥姥姥爷的陪读。
他们的比赛横竖亏不了我,在这个家里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棒的孩子。
我真是幸福,喜滋滋的。我如今幸福了,但我身边的朋友没有我这么幸福。
惠香走远后,与我并肩而行的周培金才告诉我,最近他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以前见过惠香,她曾经跑来福利院求院长收留她,接着她爸爸出现了,一边拽着她头发拉她回去,一边在门口和路上街上凶神恶煞暴力殴打她,狰狞地叫她别出来丢人现眼的!她被拉扯得连滚带爬,想要爬起来又跌倒被拖走,让看见的人过意不去,那是怎样一个冷血的父亲,让路人很愤怒寒心,想冲过去狠揍这个根本不能称之为父亲和男人的垃圾。惠香爸爸还对路人非常叫嚣着,这是他的家事,他在教育女儿,别人没资格管!警察来了都没资格插手他们的家事。
比起来,确实是待在福利院更好,至少院儿里的护工和妈妈们从不打人,最多骂一骂顽劣的孩子关禁闭思过。
我的微笑消失了,顿时如坠冰窟,这唤醒了自己过去糟糕的记忆,完全感同身受,我更难过的是,我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我对我的朋友甚至可以说只知道个表面。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样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几面,她的家里人总是忙忙碌碌的样子,大部分时间她家都没有人,至少每次去都是空****的,她便会笑着解释一句她爸妈很忙的话。
因为南茜小姨教我不要去查探别人的父母工作,那是隐私,我才一直没有过问惠香的。
第二天我试着探问惠香,她的父母会对她使用暴力吗?以及她去过福利院求收留的事,是真的吗?我没有暴露周培金,我说的是,我有一个福利院的朋友看见过她,路上遇到的时候跟我说了这事。
惠香有些怔然,沉默了,过一会儿,她气馁地点点头告诉我,她的父母……其实离婚了,她被判给了暴躁的爸爸,母亲改嫁去了。
惠香暴露家庭情况以后,又问我,以后会不会就不跟她一起玩了?她很早就想告诉我了,只是怕跟我说了以后,我就不喜欢她了,就再也不会跟她做朋友了。她现在老实告诉了我,我会生气她瞒着我的事吗?
惠香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惠香的父亲总是打击她,没有任何人会喜欢她,谁看了她的样子都讨厌,没有人喜欢跟她这样父母离婚的小孩做朋友,在外面不要随便说出自己的家庭,要知道廉耻名声。
我不理解她的父亲为什么这样说,就像我不理解我的外公外婆曾经同样对我说那种糟糕的话。遇上南茜小姨以后,在新的家庭里,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变得自信起来,整个人明朗了很多,也没法去认同惠香父亲和我外公外婆这么糟糕的大人,他们身上有太多使人致命的缺点,优点想找都困难,大概就是会吃饭会干活,骡子都比他们善良。
我宽慰惠香,我会跟她一直做朋友的,她的家庭并不会改变我们的友谊,相反,我为此更想和她做朋友了,朋友之间有难处就离去并且落井下石的话,那怎么能叫朋友呢?朋友是不会抛弃朋友的,我们确实应该增加沟通,可以多谈谈那些不开心的事。
只吃喝玩乐,算什么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