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北的直男高中同学来N城参加面试,没有提前告诉他,下了火车,在旁边的运动公园足足逛了三个小时,然后才给他打电话。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章小北瞥向电脑右下角,五点半,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怕你忍不住,会请半天假来接我。”
“自作多情。”
电话那头立刻笑起来。
章小北像能看到李植此刻的样子——嘴角毫不克制地上扬,露出过分整齐的牙齿,带着直男特有的、毫无边界感的挑衅和亲昵。
“挂了啊。”章小北说。指尖不知何时捻起一枚回形针。
“啊,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应该过半个小时再给你打电话。”
“那有什么区别?”
“可以让你好好上完班。”
“我当然会好好上完班。”
“你已经上不成了。”
“你想多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笑。
章小北不再说话,空着电话。回形针被掰直,一段孤硬的金属丝,他试图将它再弯回原状,却只能变成很别扭的样子。
李植还是老样子。
仿佛还是那个高二开学第一天的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的窗帘,李植的侧脸被投影在章小北的手臂上。那影子当然那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一张人脸,但突出的睫毛,长长的,一闪一闪的,像某种昆虫的触须,在他的皮肤上试探着,挠着看不见的痒。
李植总是这样不经允许就闯入他的生活。
自从高二秋天,章小北在一次班会上被出柜后,李植对他的骚扰就变本加厉了,什么摸头,搂肩,抓臀,掏裆,李植简直玩不够。篮球场上扣个篮,还要龇牙咧嘴地朝他的方向喊一声“老婆”。乌泱泱的一群人,都知道他是在叫章小北。章小北起初感觉很烦恶,后来习惯了,知道单身直男都这副德性,手贱,饥渴,是无需回应的游戏,没必要当真,所以,也就无限允许这份混浊的亲昵了。
他本来就没有喜欢过李植,所以这允许很容易做到,就像允许一阵无关紧要的风,穿身而过,不留痕迹。
“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亲密接触一点都不会不舒服。”章小北后来对李植说。
“不喜欢,不是应该感觉不舒服吗?”李植问。
“可是如果喜欢,就会变得很敏感,很紧张,会一惊一乍。”
“不懂。”李植困惑地挠着头。
“你不需要懂。”章小北也没指望他会懂。
大学时代,他们天各一方,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章小北初遁入绮丽的南国,觉得很解脱,像终于逃离一道过于炽热、无所适从的光照。哪怕为此,生活渗入一丝丝的霉湿气也无所谓。
但起初,还是会有一些夜晚,握着IC卡,在校园里昏黄的路灯下排队,等电话亭里前一个人出来,连忙钻进去,拨通李植的号码。说的都是日常琐事,食堂的饭菜,难懂的课,但是,像把鼻子埋进一件旧棉袄里,闻到属于北地阳光的气味。
后来就越来越淡了。
大三春天,李植来过N城一次。坐了一天半的绿皮车,下了火车,头发乱糟糟的,像抹了鞋油。
他们连日暴走,腿都要走断了。后来,凑钱在翡湖泛舟。那个下午,湖水是晃眼的金,风扑着一阵一阵的花粉,他们在湖上待到很晚。
再后来,忽然就长大了,也忙了,两个人的联系变得更少,只是很久才打一个电话。整整七年过去,也一直没再见面。
没想到,读了博士的李植,也还是这样。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章小北起身走入无人的小会议室,“别以为同性恋是个男的就喜欢,像你这种没有审美的理工男,我们看都不看一眼的。”
“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