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四年的第一场雪落在建康城头时,萧绎的病势陡然沉重。太医院正跪在甘露殿外,额角抵着冰冷的金砖:“陛下……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徐昭佩立在殿阶上,看着雪花飘进廊庑。前世此时,他还能强撑病体批阅奏章,而今生因着那几分朱砂,竟要早走一年。
“母后。”方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过八岁的孩子,朝服已穿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还藏着属于孩童的惊惶。
她转身为儿子拂去肩头落雪:“等儿怕吗?”
小家伙咬唇摇头,小手却紧紧攥住她的衣袖。
殿内药气浓重,萧绎靠在龙榻上,面色灰败如纸。见她进来,他微微抬手,腕骨嶙峋得吓人。
“都退下。”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朕与皇后……有话说。”
宫人鱼贯而出。徐昭佩在榻边坐下,自然地替他按揉穴位——这是陈嬷嬷教的手法,能稍减痛苦。
“佩娘,”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恨朕吗?”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这只手曾为她描过眉,也曾执朱笔废她后位;曾在她难产时紧紧相握,也曾写下赐死诏书。
“臣妾若恨陛下,就不会减那朱砂的分量。”
萧绎瞳孔骤缩,继而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陛下不也早就察觉?”她继续手上动作,“却仍日日饮药。”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喘息着问:“为什么?”
殿外风雪声簌簌。徐昭佩望着窗纸上的竹影,想起前世最后相见时,他也是这样问。
“因为陛下活着,等儿才能平安长大。”
这话半真半假。萧绎若死得太早,方等幼主登基,必生大乱;若活得太大,又恐再生猜忌。她苦心算计,不过求个恰到好处。
“好……好……”萧绎低笑,眼角渗出泪来,“那朕再问你,若朕此刻传位等儿,你可能保他坐稳江山?”
徐昭佩缓缓跪倒:“臣妾以性命起誓。”
他凝视她良久,从枕下取出一道明黄绢帛:“拿去吧。”
是传位诏书。墨迹尚新,显然刚写不久。
“陛下……”
“佩娘,”他忽然用从前的称呼,“带等儿去看看吧,秦淮河的灯……很美。”
她攥紧诏书,喉间哽得生疼。
当夜萧绎陷入昏迷。徐昭佩独坐榻前,看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这个人,她爱过恨过,辅佐过也算计过,如今真要永别,竟生出几分惘然。
四更时分,他忽然回光返照,目光清明得骇人:“传太子……与诸王。”
方等穿着素服疾步而来,身后跟着几位宗室亲王。小家伙跪在榻前,眼泪在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
“等儿……”萧绎抚过儿子头顶,“记住……你是大梁的皇帝……”
他转而看向徐昭佩,用尽最后力气:“众卿……见皇后……如见朕……”
话音未落,手已垂下。殿外风雪骤急,盖住了丧钟的声音。
徐昭佩第一个反应过来,将方等揽入怀中:“陛下……龙驭上宾了。”
稚嫩的哭声终于响起。在一片混乱中,她抬眸与武陵王萧纪对视——对方眼中闪过的,分明是野心。
“阮嬷嬷,”她轻声吩咐,“照第一策行事。”
先帝大殓之日,武陵王果然发难。当扶灵队伍行至朱雀门时,他突然拔剑高呼:“皇后毒杀先帝!此等妖后,岂能辅政!”
应和声四起。徐昭佩将方等护在身后,冷眼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甲士——原来萧纪暗中勾结了北府军残部。
“王叔此言差矣。”方等突然上前一步,小小身躯挺得笔直,“父皇病重时,是王叔进献的丹药。若论嫌疑,王叔当为首犯!”
满场哗然。徐昭佩震惊地看着儿子——这事她暗中查了半年,从未与他人言。
萧纪脸色骤变:“黄口小儿休得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