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作品被妥善整理归档后,老宅里便开始弥漫起越来越浓的年味。洒扫庭院,擦拭门窗,准备年货,每一项都透着辞旧迎新的郑重。
吴家的习俗,但凡准备年节的事,一向不劳保姆帮忙,定要自己人亲手操持。
这天,妈妈吴之晴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些许歉意和安排妥帖的轻松:“邻邻,跟你商量个事。你爸爸那边的爷爷奶奶,还有你姑姑、姑父和表弟,今年都从合肥来咱们家过年,房间有点紧张,你的卧室得让出来。反正老宅那边也宽敞,你过年期间就安心在那边住着,正好多陪陪你爷爷奶奶。”
这安排正中某人下怀。吴之遥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地翻着日历,耳尖却微微动了动,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
于是,准备年节布置的活计,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留守老宅的吴之遥和若邻身上。
需要将堂屋高处的宫灯取下来清洗擦拭。吴之遥搬来木梯,利落地爬了上去。若邻在下面扶着梯子,仰头看他。
“左边一点,对,就是那个钩子……”她指挥着。
他伸出手,挽起的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冬日的阳光从天窗斜射进来,恰好勾勒出他雕塑般的侧脸和伸展身体时流畅的背部线条。若邻看着,一时有些出神。
“接一下。”他将取下的宫灯小心翼翼递下来。
她连忙伸手去接。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背,带着高处特有的微凉,却让她觉得那片皮肤瞬间滚烫起来。她稳稳接住灯罩,怀抱着一片斑斓的色彩和加速的心跳。
贴窗花是项精细活儿。奶奶剪的窗花繁复精美,需要两个人配合才能不撕破。他负责刷浆糊,她负责粘贴。
在一扇雕花木窗前,他们靠得极近。他刷好浆糊,她踮起脚,仔细地将窗花对准位置。窗纸透光,映得她脸颊的绒毛清晰可见,神情专注得像个孩子。
“左边再高一点点……”他站在她身后低声指导,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她依言调整,动作间,发丝轻轻扫过他的下颌。那微痒的触感,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身上淡淡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清甜气息,萦绕在他的鼻尖。
窗花终于贴正了,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她松了口气,微笑着回头想问他意见,却猛地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的目光沉静,眼底却仿佛有暗流涌动,正深深地看着她。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呼吸一滞。
空气中弥漫着浆糊的糯香和无声滋长的暧昧。时间仿佛再次凝滞。
“咳,”最终还是他率先移开视线,后退了半步,“贴得不错。”
她慌忙转过身,假装继续欣赏窗花,手指却悄悄按住了自己依旧狂跳的心口。
腊月二十九,所有布置终于就绪。老宅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
晚上,爷爷奶奶早早歇下。偌大的宅子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坐在客厅,检查明天守夜要用的物什——长明的蜡烛,寓意吉祥的干果,还有给晚辈准备的红包。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光影跳跃。
“好像都准备好了。”她环顾着被温暖红光笼罩的厅堂。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被火光柔化的侧脸上,“今年,很不一样。”
今年的确不一样。
他们在这栋老宅里,相处了二十年。即使若邻成年后,他们也有过共处一室的时光甚至亲密接触的片刻。无论是那次他被母亲误灌“补汤”,与她在卧室里共度的那个燥热难安又极力克制的夜晚;还是他离婚后远赴意大利散心,住在她公寓的主卧里,与她共度了五天;更不用说这些年,因着种种缘由而发生的那些看似无心的肢体触碰。
可那些时刻,从未像现在这般,在两人的心湖里,同时掀起如此清晰、如此同频的震荡。过去的每一次靠近,总夹杂着身份的桎梏、现实的纷扰,或是单方面的悸动与隐忍,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而如今,那层纱似乎正在这老宅熟悉的年节氛围里,在他们心照不宣的沉默与试探中,悄然变得稀薄、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