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上午,稀薄金黄的阳光洒在青砖飞檐下的梧桐树,在窗前干净的几案落满斑驳的阴影。
一阵凉风懒懒吹过,枝摇叶落,晃得仿佛几案也在跟着摆动,将脑袋向下一点、一点的佟惜雨自瞌睡中唤起。她手中上好的松烟墨歪在歙砚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荡漾出悦耳的余音。
“好消息,考功司的郎中是我爹的门生!”
“嗯?”
佟惜雨打了个冷战,还没缓过神,脑袋就被马校书雀跃的声音震得嗡嗡响。
“前考功司郎中全铭强在槐柯轩醉酒,冒犯了梁大将军的女儿,第二天又被御史台弹劾下狱,现在他被判了死刑。刚刚我打听到,考功司新来的郎中恰好是我爹的门生。”
马校书,名靖繁,他虽是个芝麻小官,其父马高钧却是出身门阀世家,曾任礼部侍郎。其父为人低调,做事公正,担任过多年的科举主考官,门生众多,因十多年前得罪宁亲王而出任江南布政使,如今在地方也颇得民心。
新郎中既是马大人的门生,应该跟宁亲王和吏部尚书全德清没有关系。
“哦,”佟惜雨理清了来龙去脉,郑重其事地对马靖繁道,“苟富贵,毋相忘。”
旁边的刘校书也笑着起哄:“来年铨选前途无量啊,提前恭喜了,马大人。”
“哎,八字还没一撇呢。”马靖繁脸色微红的马校书喃喃道。
确实。
佟惜雨颇为赞同马靖繁的话。
今岁考课还没结束,拿不到考碟无法到吏部的南曹递交文书,更别提参加来年铨选。
但好在,全铭强倒了台,他那老丈人也正在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此时在考课上做手脚。
她原以为那晚全铭强被捕,是因为她在槐柯轩中毒那件事被人告发。所以那天离开冯相府后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被大理寺的官员抓去对峙拷问。
即使没有,她也担心自己这件事被人议论,害怕被牵连的吏部尚书给她更痛苦的小鞋穿。
毕竟她一介女流,当了官本就是稀罕事,再染上些桃色新闻,这辈子都逃不了被流言所累。
但从她多日听到的小道消息来看,那晚的遭遇只有救她的冯砚修知道,其余人甚至不知道她那晚去过槐柯轩,当真是庆幸。
当然,这也得益于全铭强那厮,除了对她赶尽杀绝,已有家室还到处风流招人恨,当真是跋扈邪恶至极。
“该去对读了。”
刘校书适时提醒,佟惜雨才想起今日还有大事——他们任期内最后一次考核的初次结果,今日就要当众宣读,也就是刘校书所说的对众读议。
秘书省的正堂内,一片肃穆。
秘书监和秘书少监坐主位,省内其余官员按职位大小依次坐在两侧。
佟惜雨和马靖繁、刘校书他们仨是同一届以校书郎身份进入秘书省的,此刻被夹在中间。
如今他们的任期都刚满四年,拿到考碟后,皆需离开原职参加吏部的铨选,通过身言书判四项考核,获取新的职位。所以,今岁的考核结果对他们来说尤为重要。
"校书郎马靖繁,"被降职为秘书少监的张梓牧望向佟惜雨这边,清了清嗓子,才高声念道,“博古通今,校勘精严,堪为栋梁,故初议考第——上下!”
"上下"乃考课第三等,其前面两等鲜少有人能拿到,所以马靖繁的考第算是极好。见所有人朝他投来各异的目光,佟惜雨侧头给了他肯定赞许的眼神,刚刚得了"中中"等第的刘校书也朝他做出了个祝贺的口型。
马靖繁虽表面张扬不着调,但校书从无差错,恪守职责,为人仗义,即使没有他爹的背景加持,他也当得起这个等第。
“校书郎佟惜雨,”张梓牧继续念,“满腹经纶,心细如发,笃行不怠。然修书之事自有期限,前委《实录》七卷,逾期一月未交,致使后续为之牵连。故初议考第为‘中下’。”
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