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似火,自东方燎了大片天,橘红之后的暗云如其燃尽升起的蓝烟,在巍巍皇城之上声势浩大地翻滚着。
“此景艳冶,必有异。”
散朝后,刘回舟抬头看天,捋着胡须学司天监的那帮老头神秘道。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无非今天会下场雨,没什么异不异。
冯砚修跟其余人一样,看了下天,又瞅了眼故弄玄虚的刘回舟,脚也不停地出了殿门,态度很是不屑一顾。
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就如那日,他放佟惜雨离开相府,对二人都好。
午后事了,回暖之际,冯砚修去了私牢。
没有换下乌皮六合靴,他直接提灯穿过漆黑的地下长廊,一步一步稳稳踩在潮湿泥泞的地面,脚下发出沉闷且极有压迫感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牢狱中心的刑讯室。
啪嗒、啪嗒、啪嗒……
他的脚步声比粗糙硬实的刑鞭还管用,刺激着刑讯室里已经奄奄一息、遍体鳞伤、披头散发的刑犯。若是走近细瞧其腋下,便能发现那有一枚缺了三只脚的墨蝉纹身,那是隶属于暗杀组织墨蝉的杀手专有标志,而他也是那晚刺杀丞相的唯一活口。
待冯砚修推开铁条制成的笼门,那被扯着四肢绑在木桩上的犯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室内的狱卒也早早跪下,以头触地恭敬行礼。
“还没审出来?”
冯砚修进门一眼看到木桌上的玉佩和信纸,知道那是昨儿刚寻到的犯人亲属的信物,来自于他们破获的墨蝉某个据点。
墨蝉是本朝最大的暗杀组织,在朝堂和江湖皆是臭名远扬,杀人如麻,且作案手法多端。
尤其是近二十年间,许多起命案即使有三司会审也无法破获,若时经多年被查出,查出的凶手却只有同一个出身,那就是墨蝉。
自冯砚修十五岁那年,被女帝派来的暗行衙的暗卫所救之后,他一直在跟墨蝉打交道。
墨蝉的人手多是孤儿、死囚、匪类或镖局出身,或擅用毒,或会易容,或武功高强,或诡计多端。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网,依据特殊的符号、密文和信物单线联系传递指令,执行暗杀、情报搜集和监视任务。
他们现实中的身份可以是官宦、道士、宫女、商人,甚至是乞丐。
若一人入墨蝉,其亲属皆是墨蝉之人;墨蝉之人宁可被杀,也不能被虏;若墨蝉若一人被俘,其亲属皆需自绝。但这些规则,对高阶墨蝉之人并不适用。
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墨蝉,再通过多年来对各种刑事案件的调查,和对朝中不明原因凭空消失的巨额资金流向的追踪,冯砚修目前却仍只查得到如今在吏部为虎作伥的全铭强以及他的岳父吏部尚书全德清一家跟墨蝉有关联。
但堂堂一个年过半百的吏部尚书,怎么会有如此野心掌管庞大的墨蝉。其背后一定有人,那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但冯砚修却丝毫查不到他与墨蝉的联系。
前些时日他遭遇刺杀,幸运俘虏一名活口,是个中阶杀手,一连多日审不出个所以然。
所幸,冯砚修遭刺杀当晚就让人立即调查了其身份,像是藐视暗行衙的效率,这刺客一如既往好查。他是镖局中人,还有家室。暗卫赶到时,其家人本皆已服毒,但他的小儿子命大,被救了回来。
昨夜送的信物,也是他儿子的所有之物。
“他说想见见自己的孩子,见过之后再招。”
“是么?”
冯砚修慢慢靠近犯人,看他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颤得愈发厉害。
他用从刑架上捡起的干净棍棒,微微挑起那人遮住脸的黑发,观察他的恐惧神情片刻,才平静指了指刑架挂着的新刑具:
“不见,继续用刑,用到他说为止。”
“遵命。”
不一会儿,冯砚修还没完全出地牢,就听到一阵惨烈的嘶吼从身后传来。等他走出牢狱,那声音起了又止、止了又起,来来回回几次后,已经戛然而止。
走进正堂时,恰时收到消息,全铭强越狱逃往京郊,冯砚修看向窗外明媚的斜阳,神情愈发放松。
今日,顺利得一如往常,怎么会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