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窗而入,青灰里泛着死白,董绣心裹着被子缩在冰冷的床角,手腕处一圈青黑,是昨夜挣扎时被李景宏紧紧箍出来的,肩头一大片淤青,锦被下看不见的地方,随着呼吸像钝刀割肉一般传来细裂的疼痛。
旁边的李景宏还在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董绣心受到惊吓,精神恍惚的趴在锦被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昨夜那场酷刑不时从脑海里蹦出来,她望着帐子上的百子千孙图,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昨夜李景宏的喘息和狞笑还在耳边,魂被抽走了一大半,只有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痉挛提醒她还活着。
翠织也一夜没睡,一整夜翻来覆去,听着董绣心卧房里传来的声响和她的痛苦抽噎,翠织心如刀绞。天亮后马上起来去去服侍董绣心起床,李景宏还没醒,翠织和银簪扶着董绣心起身,身上的伤痕在翠织面前暴露无遗,翠织赶紧让银簪去拿伤药,自己给董绣心披上衣服去到旁边闱房。
在闱房里,董绣心眼神空洞,玉钗端来热水,翠织拧了个湿巾给董绣心擦脸,董绣心麻木的神情有了些反应,气若游丝,声音嘶哑破碎:“翠织,我往后怎么办?那毒妇怎么这么狠心啊?我好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呀。”这声毒妇说的是把她推入火坑的董夫人。
翠织只能紧紧抱着她,一遍遍的安抚:“这回或许是。。。。。。姑爷喝多了,等以后。。。。。。或许就好了,您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他清醒了就会。。。。。。明白的。。。。。。”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董绣心苍白的脸上,空洞的眼睛忽然死死的盯着翠织那张满是心疼的脸上。一个念头在她绝望的脑海里滋生出来,她骤然抓着翠织的手臂:“翠织。。。。。。”董绣心声音飘忽忽的,眼神像求救似的盯着翠织:“我知道你最忠心,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翠织心头莫名一慌,觉得董绣心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可怕,她似乎猜到了董绣心想要她做什么。没等翠织回答,董绣心拉着她凑近自己:“我抬举你做通房,往后你来伺候他,我知道你最忠心,这是我性命攸关的时候,正是需要你表忠心,你愿不愿意?”
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翠织僵在原地,脸色刹那间比董绣心还要惨白,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认识了。她事事处处为董绣心考虑,真心拿她当家人姐妹一般。可董绣心竟然要把她一起拉进火坑,让她也去承受这恐怖的折磨。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全身上下都被董绣心的几句话给冻僵了。董绣心不等翠织回答,急切的说道:“现在已经有了芙蓉,再有一个人,他就没那么多功夫折磨我了。”拉着翠织说道:“你身子强健,比我更能承受,你快去梳洗打扮,换上那件鲜亮的浅红衣裳,今天晚上就给你开脸,他今晚就不会来折磨我了。”
翠织手脚发麻,全身越来越僵直,董绣心的话像催命符一般让她眼前发黑。皓月先前的话语回荡在耳边:“你衷心耿耿,她可有对你另眼相看?”是了,皓月说中了,董绣心并没有拿她当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此刻让她肝胆俱裂。翠织的眼泪无声的滚落,她“嗵”的一声跪在地上:“姑娘,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看在我十几年来忠心的份上,不要把我推给姑爷,我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一边说一边磕头。
董绣心脸色从受到惊吓的惨白,变成被违逆的焦躁,她“唰”的站起来:“你不是自诩忠心吗?你就是这么忠心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你比谁都积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在我面前得脸,将来好得个好归宿,所谓‘忠心’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换前程,都是假的。”
翠织跪瘫在地,这么多年处处为她着想,为她得罪人,在董绣心眼里都是假的!
“真正的忠心,是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并不求回报的。”董绣心眼神可怖的盯着翠织:“这是我性命攸关的时刻,你竟然拒绝,丝毫不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可见你平日里都是自私虚伪的假忠心。”
翠织愣愣的看着董绣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董绣心这几句话彻底撕碎,再也拼不回来了。
三月晴好,定国大将军府上的鲁书意小姐发来赏春的邀请帖,李家四位小姐一并受邀,李环玉激动和惶恐混杂在一起窜遍全身,定国大将军鲁家,那是手握兵权的顶级勋贵。她一个刚认祖归宗不久,还没有得到全家真心认可,外室出身的庶女,竟然能这么快就踏入这样的门第?李环玉仔细回想着衣服首饰够不够体面?言谈举止会不会和她们说不到一起?那些真正的豪门贵女,会用什么眼光看她?母亲说过她们几乎是从一出生就被严格教导,才艺贵气都是从小培养的,她会不会被衬托得一败涂地?
但这份自卑只持续了一瞬,李环玉微微扬起下巴,挺直腰背,想什么呢?她虽然不是府邸里养大的,可爹爹从来没有在闺秀教育上松懈过,女师和教养嬷嬷也是请过的。音律书画,点茶插花,也都有学过,未必就不如她们。这一次,她定然要在赏春会上脱颖而出,让京城的人好好看看,李府有一位色艺双绝的佳人,到时候好名声传出去,说不定就能得宫廷特定进宫,得到皇帝的荣宠。
李环玉越想越兴奋,眼睛像燃起来火焰,这次她一定要一鸣惊人,引得众人瞩目,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女们刮目相看。
每个月初一十五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皓月素云跟着李环玉踏入慈安堂时,李静玉李佩玉李慧玉已经在正堂陪着祖母说话,正好也都在说到鲁家的赏春会。
李环玉向老太太行礼问安,李老太太温和道:“环丫头,这是你第一次以正经小姐的身份去参加闺秀聚会,自己要谨言慎行,身边的人更要稳重得体。”李老太太视线在皓月和素云身上扫了一遍,看似随意,却洞察清明:“你身边的这两个看着不错,到时候带她们去,跟着你进府的那两个丫头暂时不要带出去,等她们熟悉熟悉章程,有些样子了再说。”
李环玉恭顺的应下,她本来也打算带皓月去,皓月会看眼色,反应机敏,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马上反应过来圆场,加上她周身的沉静气度,这样的人做她的丫鬟跟随,才能体现做主子的尊贵。除了她,素云也是老实本分,办事妥帖的。
李佩玉讥笑一声:“妹妹头回露面,在那儿就你一个生面孔,可别露怯给家里丢脸。”
李环玉脸色一沉,刚想反击就听见李静玉说道:“倒也不是只有环妹妹一个生面孔,听说安国公府许家的两位小姐也会去,她们家二小姐许如菱也是头回参加,许二小姐从小跟着她家老太太回了老家清江府,今年年初许老太太去世,这位二小姐才被接回京城,这也是她头回参加京城的闺秀聚会。”
皓月眼神立马紧绷,低垂的眼睫猛的颤动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冤家路窄!许如瑛是多年宿敌,只要一见面许如瑛就处处跟她攀比,却次次都比不过,每每气得咬牙切齿。如今她沦落为卑微的丫鬟,许如瑛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小姐,要是见到她现在的模样,还不乐疯了?
还有。。。。。。另一个是被她鸠占鹊巢十四年的债主,虽然这不是皓月的主使,可她确确实实是最大的受益者,皓月的生母不仅调换了她的身份,还从小到大刻薄虐待她。这位许二小姐对皓月的恨意只怕比许如瑛更纯粹激烈。
皓月才刚刚在李家勉强找到一丝缝隙,学着做一个看人眼色,讨主子欢心的丫鬟,尽力适应这份卑微,可眼下,她却要以卑微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们面前。皓月觉得隐隐有些头痛。
“就算是安国公嫡女,也不过是个外地来的乡下土包子罢了。”李佩玉毫不掩饰她的鄙夷:“才来多久?恐怕京城规矩都还没学会吧,她学过点茶吗?会茶百戏吗?”眼睛一转,对李环玉说道:“到时候你就和她坐在一起,这样两个人都是没见过世面,不懂诗书礼仪的无知丫头,也算是有个伴了。”说完就放肆大笑起来。
李环玉气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反击道:“二姐姐哪里来的自信?我听爹爹说过,你从小学什么都是半吊子,太太教养你可是花费了旁人教养女儿三倍的心思,可你还是不受教,这可是爹爹亲口跟我说的。”
李佩玉嚣张的气焰瞬间湮灭,竟然“腾”得站起来,当着老太太的面就要去掌掴李环玉。
“佩玉妹妹在鲁家可别露出这个样子。”李静玉不紧不慢,声音清晰有力:“那天贺家姐姐也会去,可别让她看见你的真面目。”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了解李佩玉,两句话就掐住了她的软肋。李佩玉立即收声,李静玉说的“贺家姐姐”是贺正麒的龙凤胎姐姐贺紫兰,用贺家来制止李佩玉一贯是最有效的。
李老太太叹气道:“紫兰这孩子,哪哪都好,可惜受了病弱父亲的拖累,生出来就病怏怏的,家里好不容易把她养到这么大,可婚事现在也没个着落,这都快二十了,哪有姑娘家快二十了还没有人家的。”
李静玉温婉如春风:“幸好贺姐姐还有个做皇妃的姑母和皇子表弟,亲弟弟在宫里也风头正盛,听说贺家公子深得陛下赏识,她就算一辈子在家也无妨。”说完又觉得这般议论旁人未免过于市井,转移话题说道:“赏春会那天想来少不得赛茶,这次的魁首想必不是贺姐姐就是许大姐姐,贺姐姐的点茶是经过宫廷内司指教的,向来拔尖。”
李环玉内心有些惶然,她虽也学过点茶,但不怎么用心,点茶技艺只能糊弄糊弄同街坊的平民丫头们,要是拿到真正懂门道的诸位闺秀面前。。。。。。李环玉仿佛看到了她们讥讽嘲笑的眼神。
李佩玉听见李老太太说贺紫兰因身体弱婚事不顺,搞不好就要一辈子依靠弟弟,李佩玉心中不悦,若是真的一世在家,还不是要烦劳她这个做弟媳的照应?她一心期盼与贺正麒双宿双飞,不要有旁人打搅,可有这么个拖油瓶在,未免不美。
几位小姐各怀心思,不多时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