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林影玥象征礼貌性地轻敲两下门,没等里头的人回应,便擅自推开门走进去。
陈清溯坐在窗边,面前桌上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里密密麻麻铺满着她看不懂的彩色文字和符号。他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放在大腿上,交缠拧转着十指,听到动静后抬头朝门口望过来,反应慢了半拍。
大概只有她能看懂,陈清溯眼底那一抹淡淡的紧张。
2020。2。3阴
没见到你。
今天不能出门去医院做训练,需要居家配合防疫工作,妈妈昨天已经启程,坐上前往武汉支援的大巴。下午第一次尝试独自进行训练,感觉还不错,没有摔倒,我很开心。吃完晚饭,此时我坐在电脑桌前,突然感到有些迷茫。林影玥,你现在在做什么?还好吗?有没有乖乖在家待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追上你的脚步,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长大后你的梦想就是去游遍整个世界,最先去的就是林爷爷同你讲过的地方。那我该做什么,才能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看世界呢?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一定。
林影玥,我好想你。
长大后的梦想……林影玥不记得了。
或者说,她其实早已忘记儿时说过的大部分话语,她绞尽脑汁试图去回忆当时的场景,却无论怎样都想不起来。令人愕然的是,陈清溯竟还记得,并且对她那些天真烂漫的话语深信不疑。
张开嘴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无法挤出一个字,她垂眸,吞咽了一下,竭力将自己的心绪从那个厚重得让她喘不过来气的牛皮本中剥离出来,回到此时此刻——18岁的林影玥,与18岁的陈清溯。
“陈清溯,我们出去说说话吧。”
“好。”
楼梯上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再急促、不再凌乱,和谐得宛若一体。
他们来到小院,往两把挨着的藤椅上一坐,点亮了一盏小夜灯。
很多事情,林影玥想听陈清溯亲口讲,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给她听。
……
李阿姨和陈叔叔之间,在林影玥的童年记忆里,用她当时贫瘠的词汇去形容,就是感觉客客气气的。小时候她老是跟陈清溯说很羡慕他,羡慕他的爸爸妈妈不吵架,羡慕他的爸爸妈妈工作虽然很忙,但也没有忘记要管他。
然而时至今日,再回过头去看,她才终于幡然醒悟——原来那是因为没有爱。
陈清溯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四个人都是医生。双方刚结婚不久就彼此立下诺言,两家若生的都是女孩,就结拜为姊妹,男孩亦然;如若是一儿一女,长大后就结为夫妻,伉俪一心。故而李阿姨和陈叔叔自小便被父母明里暗里地撮合,让他们彼此接触、彼此了解,最好一到合适的年龄就马上去登记结婚。
两人都是孝顺孩子,更巧的是,一个潜心钻研于医术,一个全身心埋首教育,都对男女之事不甚上心。因此他们愿意承接下父母的期待,信守父辈之间的承诺,依法结为夫妻,对此没有所谓。
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且达成了一致共识:要朝着人生正常轨迹走。于是他们婚后没多久,就有了陈清溯。也是在这一年,陈清溯的爷爷突发脑梗,在ICU抢救了好几天,最后在病床上度过了生命最后一刻,陈清溯的奶奶也在这过后一年不到的时间,去找她老伴了。
在陈清溯刚上幼儿园没多久,他的外公外婆相继离世,往昔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突然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悄然间,李阿姨和陈叔叔之间的某种意义上最大的羁绊、枷锁,终究也随着老一辈的离开而被时间消磨殆尽了。
陈清溯升初一这年。陈叔叔跟李阿姨坦白他或许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是同校的一位老师,李阿姨没有伤心,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如果需要离婚她会全力配合。
初一完结的那个暑假,陈叔叔和李阿姨去办理离婚手续,陈清溯的抚养权归给了李阿姨,是她主动提出的。那时正逢李阿姨的职位调动,单位把她调到了丰沅市的人民医院当主治医师,但他们还没把离婚的事情告诉陈清溯,大多数父母分开,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面对孩子,他们自然也如此。所以李阿姨决定先斩后奏,不提前打声招呼就把陈清溯带到丰沅,带到未来母子二人的那个新家,她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跟他解释爸爸妈妈分开的事情。
但李阿姨没有想到,陈清溯会这么抵触那个地方、抵触那个新家,每天李阿姨从医院忙完事情回到家后,他无时无刻不跟在她屁股后面嚷嚷着要回思溪,不想待在这里,母子俩的这场对峙旷日持久,直到某天李阿姨早上起床,碰巧撞见陈清溯竟拎着行李站在家门口,脚上的鞋子都已经穿好,一副做好准备即将远走高飞的架势。
李阿姨问他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陈清溯目光执拗,一字一句地说他答应了林影玥陪她一起回去看爷爷奶奶的,他不能失约。李阿姨闻言一顿,静默半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她决定明天先把陈清溯送回思溪,至于未来的日子,再慢慢看吧。
隔天一早,李阿姨去医院上班,请了下午半天假,她让陈清溯起床后先打车到医院,吃过午饭后再开车送他回去。
可意外总比圆满来得突然。